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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阴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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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仲舒有些心虚了,难保这老人家不是看透了自己并非那沈家的少爷,倘若就这么说将出来,还如何能瞒骗下去?
他正要出言阻止,忽然心想既然眼前有个道术高人,倘若他是真才实学,但可将父亲一事问询于他,又何须在沈家如履薄冰,妄想从沈知行口中套出话来?
不过老人家若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又成了白白暴露身份,一番计较之下,心中已有了打算,且瞧瞧许则今日会不会如他所说那般遭遇血光之灾,到时再做决定不迟。
他心念已定,便将目光投在了许则身上,生怕错过每一个动作与细节。
他这时完全是以己度人,在他看来,顾及颜面才最要紧,这事要是摆到自个儿身上,就算血光之灾应验,也会尽快掩饰过去,因此才把许则当成囚犯一般监视着。
两人四目相对,却各怀心思。
从前撞见少爷的目光时,许则只会躲避退让,更为了照顾少爷喜静的心意从来不发一语,而如今他已敢直面对方,只因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很高兴地发现少爷并非不关心自己,而拥有少爷似乎也不再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幻想。
能够以坦然的态度与心上人相处,这无疑卸下了他心头的重担,许则微微笑着,尤其的快活自在。
沈仲舒不是傻子,他再愚钝,这时也从许则闪烁的眸子里感觉出一丝异样来,只不过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己更是从未见过,只觉着心里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不禁暗忖该不会是许则他偷偷在眼睛里施放了甚么怪异的道术。
他忙垂下头,把视线移到许则头颈以下的位置。
这个男人的身体当真可说是完美,沈仲舒不由地回忆起在尚书府中看见的一幕,那古铜色的皮肤与健美的线条,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他忍不住懊悔自己年少时没有学上几门武功,明明是个穷光蛋却生了个少爷身子,动不动就喘不过气,靠出卖劳力赚几个零花的愿望也是屡屡落空。
“少爷饿了?”许则问。
沈仲舒这才发觉嘴角的口水,自己竟是没有发觉,连忙拂袖擦拭了去,掩饰道:“当然了,现在天都亮了,足足饿了一夜。”
那原本已经唱歇了小曲儿的老人忽然插口说道:“你们身上阴气颇重,莫非昨夜捉鬼去了?”
堂堂京城大天师捉鬼竟捉到牢狱里来了,沈仲舒心想这事难道还能跟你一个外人说不成,谁知这老者似乎听见了他心中所想一般,又笑着说:“如今已然天明,二位身上的阴气毫无消散之兆,恐怕这鬼非但没捉成,还被你们激得发怒,怕是要缠上了。”
沈仲舒又羞又恼,辩驳道:“这大牢里冤鬼还会少么,想必是哪个不识好歹的鬼魂要来寻我伸冤,若不是本天师的法宝被收了去,怎会由得他们这般放肆。”
那老者哈哈大笑,自稻草堆里摸出一个小酒壶,晃了晃,听起来沉甸甸的,却不像酒水的声音,他得意地说:“牢房里的游魂野鬼可都在老夫这儿呢。”
沈仲舒登时觉得这老人家好似有心要处处与自己作对,非得逼得自己认孬不可,这时见他手里的酒壶贴满了灵符,的确似模似样的,心里又不由地生出一分敬意。
这才忽然察觉他无论是相面唱曲,还是现在的卖弄道术,分明是有心炫耀,难不成是看中了国师之子的身份,好让自己救他出狱?
忽听许则说:“老人家若对我家少爷有所请求,但说无妨。”
想不到许则与自己有这般的默契,此刻竟想到一块儿去了,沈仲舒暗忖这人能做上最得信任的贴身护卫,看来绝非没有本事之人。
“笑话,”老者显然是被激怒了,言语中免不得提高了几分音调,“老夫平生最恨贾似道一众奸党,老夫也说过,要出这牢房绝非难事,如今只不过得见八柱阴阳,爱才心起,才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沈仲舒心想这老人家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听许则随口一说,便把目的给抖了出来,问道:“八柱阴阳,老人家可是说我?”
老者道:“不错。”
“八柱阴阳”沈仲舒可是闻所未闻,奇道:“老人家说笑了,我还未将生辰八字相告,怎能有此断论?”
老者冷哼一声,“老夫若需八字才能相人,岂不是与那沈知行一般道行?”
不需八字?沈仲舒好奇心起,便问:“那老人家说说,我的八字是甚么?”
老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理宗宝祐二年,甲申年壬午月戊午日丙子时生,此乃四柱纯阳,老夫可有说错?”
沈仲舒暗忖他猜得不假,自己的生辰确是这个八字,想来也是奇怪,父亲可从未说起过这甚么纯阳纯阴的道理。
既然是四柱纯阳,八柱阴阳又是何解?他正待要问,忽听许则笑将起来,摇着头说:“老人家此言错矣,我家少爷是在宝祐元年出世,生辰八字分明是葵丑年、己巳月、己未日、辛亥时,绝非老人家方才所言。”他说这话时毫不含糊,恐怕比他自己的八字还要记得牢些。
沈仲舒这才想了个透亮,老人家说的是金宝的八字,而许则所说却是沈仲舒的八字,这一时间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孰对孰错。
老者却笑着将许则方才说的八字重复了一遍,捋着灰须说道:“四柱纯阴,四柱纯阳,同合一人,正是八柱阴阳之体。”
沈仲舒立时明白过来,沈家少爷乃纯阴八字,自己又是纯阳,两者相合,自然便成了那甚么“八柱阴阳”,只是这甚么“阴阳”的,着实不大好听。
不过现在可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他瞧见许则的眼里分明装着满满的疑惑,害怕他追问下去漏了陷,忙说:“许则,你不必与人争吵,甚么纯阴纯阳,我可不稀罕。”
老者道:“极阴则过柔,极阳则过刚,阴阳相谐,方合太极之道。须知古往今来,多少修道之人想要拥有如此特别的体质,倘若小友肯用心学道,将来岂止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便连转世还魂、逆天改运也不在话下。”
沈仲舒暗忖合着这老人家也是要骗自己学道,当下朝许则使了个眼色,后者好似看明白了,冲老者推辞:“我家少爷自幼修道,无需前辈费心了。”
他的责任便是替少爷消弭烦恼,话语虽然客气,可口吻却异常的冰冷决绝。
老者嘿嘿一笑,或许是听见牢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的缘故,倒也不再说话,等了一小会儿,果然瞧见原先的那几个捕快停在了沈仲舒的牢方门口。
他们送来了美酒佳肴,把案台摆满,由两名狱卒扛着送将进来。
蟹粉狮子头、鸡丝卷子、笋肉锅贴、花雕牛肉……恐怕这牢狱百年来从未有过这般多的美食,惹得闻到香味的囚犯尽皆大喊大叫起来。
捕快一示意,见有狱卒便提了棍子前去维持秩序,边对沈仲舒赔笑道:“打搅了公子用膳,小的万分抱歉。”
沈仲舒正要起筷,却见跟前这几个捕快笑脸盈盈地望着自己,那满面期待的模样,叫他登时胃口大减。
他这时才明白,原来被人伺候着吃饭是一件如此叫人浑身不舒服的事情,他将手中筷子递给许则,又给他拿来一把小凳子,招呼道:“你也一起吃罢。”说完转向捕快说:“你们别在这杵着了,想个办法让那李云宗把咱们放出去再说。”
捕快连连称是,这才退了出去。
“老人家,你也吃些吧。”沈仲舒很大方地将鸡丝卷子放在靠近隔壁牢房的地方。
“少爷快吃。”能与少爷同桌用膳,许则自是欣喜不已,颇有些心神不定地挨着坐下,伸手去盘中夹了一块,也未来得及看清,便径直送入嘴中。
细细地嚼了一会儿,他忽觉嘴中刺痛,好似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取出筷子一瞧,那筷子尖儿上已被咬得变了形状,多出好几根尖锐的木刺,应是被牙齿给咬出来的。
许则只觉满口的血腥味道,只得背过头去,血连同嘴里未嚼烂的牛肉一起被吐在了地上。
“这牛筋怕是没煮烂,不然你怎么连筷子都给咬成这般模样,”沈仲舒恍然叫道,“是了,金克木,筷子属木,而今日又是牛宿当值,许则你触犯这么些禁忌,自当见血。”
他忽然心想,倘若方才自己将这碟“花雕牛肉”递去给了隔壁的老道人,又或者许则不夹那可能是整碟菜中唯一的一块牛筋,断然不会有此血光之灾,看来冥冥中果真自有命数,躲却是躲不掉的。
老者得意地笑了一声,抓起鸡丝卷子送入口中。
方才未见真凭实据,沈仲舒难免怀疑,这回可算是真真信了,忙放下筷子,上前问道:“老人家既有这等高强的本事,我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可否解答?”
“老夫晓得你想求甚么,”老者沉声问,“可是要寻人?”
他见沈仲舒啄米般点着头,又说:“办法不是没有,不过老夫想先赠你一言。”
“老人家请说。”
老者道:“倘若此人对小友十分紧要,小友事事仰仗他人未免太过不妥。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小友若不想做个随波逐流,看人颜面行事的傀儡,让自身强大方为正道,否则前途必当荆棘满路,凶兆频现。”
沈仲舒明白他的意思,正如他所说,若是自己学成道术,还害怕那沈知行与贾似道作甚?可少时孤独、困苦的生活兀自如同乌云一般在心中挥之不去,他轻声地自顾自说:“修道必定折福,父亲待我不坏,可我不愿好似父亲那般去连累身边的人。”
难道少爷已经记起了前事?眼前的沈仲舒嘴里正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许则有些迷糊了,这老道若真是世外高人,他那“同合一人”等等的奇怪言语又究竟有甚么含义?他隐隐然觉得,少爷有许多事瞒着自己。
若是从前,许则一定会置若罔闻,可这次他竟是暗暗下了决心,非得查个明白不可。
再也不能让少爷回到以前那个模样,他这一回,一定要知道所有的秘密,做少爷心里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