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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深蓝城纪【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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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嘶……嘶……嘶……”细微又暗哑的声音潜入沉睡意识。
警觉令贺以驰迅速睁开眼。
金蛇。
一条金色的蛇横在他眼前,用狭长又狡诈的眼睛望着,见他醒来,拖着金色的柔软的身躯蜿蜒而去。贺以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多亏是幻象,一切还是完好的,那腰斩一样的痛苦是假的。但是,虽说是幻象,痛苦的感觉却还留在身体上,仿佛真正感受过酷刑一样。他都不敢用手去碰腰,微微动了动腿。撕扯的、破碎的痛苦抽动着神经。
贺以驰受过训练,知道暗示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一直想着腰斩,恐怕会被活活吓死。
他静静地给自己“催眠”了一下。不知过了多久,贺以驰张开眼,他扶着墙壁颤微微地直起身来,两腿抖得面条一样。那条蛇在不远处,一双溜溜的眼睛盯着贺以驰。比起身体之痛,蛇都不算什么了。
夏维呢?
贺以驰目光放远,忽然发现空间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他慢慢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只需要一眼,他已确信无疑,这里都是令人惊悚的尸体——活人是不可能又那么惊悚的静态表情的。一开始是耳朵流血的人,现在是像山一样的尸体。真是奇怪的地方。今天的任务,就是面对这种各样的惊吓吗?太小儿科了吧?
贺以驰已近乎麻木。
或者说,神经已经迟钝,连眨一下眼睛都变得缓慢,房里的空气同样缓缓的。末日后的荒凉感凝滞且沉重,映入眼帘的是太阳落幕前的凄凉的艳红色。
落日中站起了一个人。
他慢慢地从人堆中走了出来,是一名挺拔的短发男子。
——好眼熟,是展训?
连思维都变迟钝了,贺以驰使劲按了按脑袋,为什么认出自己的战友也费了近半分钟,明明那张脸没有一丁点改变,贺以驰喊了一句:“展训……”回音荡漾在空房子里,涟漪一样。
展训回头,目光冷硬。
如对陌生人。
贺以驰谨慎靠近他,展训像对着虚空一样,一脸倔强,好像经过一场激战,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站得笔直,一只脚踩地,另一只脚曲起,踩着战败者。他的拳头鲜血淋漓,血一滴一滴落下,坠到地上,发出粉碎的脆声。这一群人都是展训杀的?贺以驰眼神一恍,一股电流击过后脑。他的眼前跳跃着的流线还是不停闪过夏维的脸,迟钝的脑子出奇地快,无数的镜头闪过,根本不由自主,他想集中到展训身上,完全没用。
——以驰,全是幻象。
夏维强势地挤进了自己的思维,仿佛能听见啪嗒啪嗒电流断裂的声音,忍住被电击的痛感,贺以驰抱住脑袋睁大眼睛看着展训指尖留下来的鲜血,一滴一滴,分明不是坠在地上,而是滴落在了……夏维的脸上。
夏维?
夏维苍白地躺在展训的脚边,无声无息。
理智轰然倒塌,贺以驰奋身冲了过去,一拳挥过去。杀机正旺的展训完全认不出朝夕相处的队长,身体灵巧地一偏,左脚朝着贺以驰的要害之处反踢过去。想不到他竟然这么狠辣,贺以驰踢出右腿硬生生地截住了他的攻击。只听见嗵的一声,骨头对骨头的撞击痛彻心扉。
贺以驰顿时痛得呼出声。
而展训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好像完全没有痛感一样朝他扑了过来。与混沌的意识完全不同,他的反击精准无误并且力道十足,毫不留情,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杀人机器。贺以驰猛然向后一闪,避开攻击。
“展训!”
贺以驰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展训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攻击一次比一次狠,一开始只是瞅准了贺以驰的要害攻击,最后竟然使出连环击直取贺以驰的眼睛。
贺以驰越退让闪躲,展训的招式就越急!
眼看着展训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眼睛了,贺以驰偷了一个空隙,一个手刀斩下,断在展训手腕上。兔起鹘落,展训痛苦地抽气。贺以驰趁此机会,反手向展训的脖子劈过去。展训痛呼一声,不等他缓过来贺以驰一脚踢向他的脚踝,喀嚓一声,腿骨活生生断了,展训跌倒在地,眼珠子终于转了一转,迸发出活着的生气,另一边却还挣扎着要起身,贺以驰飞速补了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
展训一口血喷出。
得了空隙,贺以驰连忙跑过去扶起了夏维,夏维的脸色惨白,紧闭着眼睛,却不是稚嫩的十五岁,而是成熟的二十多岁,与现在的夏维一模一样,与进实验室之前亲过的脸一模一样。
“夏维,我是很想见你,但不要总是用这种方式来见面,好吗?”
贺以驰鼻子一酸。
风云骤起,整个房间的血腥纷纷散开,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更为恐怖的是夏维曾说的“会吞噬任何触碰到的意识”的那种波线又开始肆虐了。
那一群尸体很快被呈现诡异角度的波线吞噬,展训抬起头,露出恐惧的表情,但他的腿和胸口都被贺以驰重创了,连逃离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诡异的线条箭雨一样射过来。贺以驰一手抱着夏维,一手抓住展训的衣领猛然一拽:“走!”
呲啦——
弧线掠过展训的发丝。
一声尖叫划过,划进了贺以驰的心尖,钻心的巨疼令他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退无可退,贺以驰两眼开始眩晕一般视线忽明忽暗,周边的线条忽远忽近,鬼魅一般的呼啸四处浮动,银色的金属色忽然变脸,翻成了血色的红,铺天盖地泼下来,像浪潮一样汹涌。
贺以驰一把揽过展训,伸出双手扑在了展训和夏维的身上。
血红,翻滚下来,沸沸扬扬。
在窒息的前一刻电流击过脑海,劈开脑海被尘封的记忆,每一个画面竞相追逐往事喷涌而出,和着血色的红。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无一遗漏。
无边寂静。
死亡来临吗?或是重生?
久久的,贺以驰睁开眼,看了看怀里的人,果然只剩下了夏维。他留恋地抚摩夏维的短发,眼角控制不住地湿润了:“夏维,为什么总是见到你。每次以为你在我身边却又很快说要走,真的不想见到你,让我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好吗?”
贺以驰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堕在夏维的脸上:“你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在想你,还是因为你在想我?醒过来亲一亲我,可以吗?我以为忘记了就可以把心里的后悔抹得一干二净,就是对妈妈的忏悔,为什么你却没有忘呢?”
贺以驰忍不住吻住夏维的唇,唇色,渐渐泛出淡红色的光亮。
他轻舔夏维的嘴唇,一下一下,像猫一样:“说好大家一起忘记的,为什么你却记得呢?非要让自己这么难过呢?因为是幻象,所以你不会死,对吧?夏维,夏维,夏维……”
像咒语一样,夏维缓缓睁开了眼,眼珠缓缓转动:“以驰?”
“你醒了?”贺以驰笑出很难看的一个笑,单手环抱着,凝视那双曾如湖水一样的眸子,现在血丝满布。
“为什么哭呢?”夏维为他舔去腮边的眼泪。
“对不起,当时,妈妈发现我们的事……我很后悔,很后悔,所以会做那样的决定,对不起。”贺以驰将头埋在哥哥的胸口,后悔如洪水奔流。往事,在这个诡异空间的挤压下冰封瓦解。眼泪,像止不住的阀门一样哗哗流淌,无论夏维怎么亲吻、怎么用手安抚他的背部,贺以驰都无法停下来,无声的眼泪最后成了号啕大哭,眼泪流满了夏维的脖子。
整个屋子里回荡着呕出心脏一样的痛苦。
“对不起,最开始,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让你做那样的事。”贺以驰声音沙哑。
因为被孕育于同一个母体,每一根血脉都那么相似,所以格外亲密,所以密不可分,当被强行分开时,会倍觉孤单,反而朝着另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直到不甘于每天只听到声音,而要让灵魂与□□一同揉成一起才算甘心。
“是我不分场合胡来,结果让妈妈看见了。”贺以驰扑在夏维的肩膀,紧紧搂住,心口划过比腰斩还痛的痛,“我受不了是自己害死了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惊愕的、崩溃的记忆再度复苏,原来真实是这样的——不是虚假记忆中的因病去世,贺妍是被突如其来的目击所摧毁,留下仓皇失措的两个孩子。
夏维无声地抚摩弟弟。
“妈妈死了,我不能原谅自己,假如当时……”贺以驰透明的眼泪渗出了点点红色。
“不要再想了,向晚的催眠术失效了吗?”
一次深度催眠,将一生最惨淡的记忆封锁。
“如果只是把空白抹掉的话,总有一天会受到怀疑的。”16岁的向晚经不住哀求,更受不了贺以驰每天崩溃的自责,“这样吧,让我取代你成为记忆里的夏维,有个和平分手的记忆,这样会好很多。但是,记忆可以抹去,感觉却可能长存,我不能保证你们在忘记了之后,朝夕相处也许会……再度在一起。”
“那就催眠成厌恶吧。厌恶,不愿靠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于是,不止是忘记这件事,也忘记他和夏维做过的很多事。悲剧的缘起,一起抹杀,从那一天起,形同陌路。
忘记本身就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