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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第六十七章 太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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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结境,坐落在茫茫九州之上,剑气缭绕,华光内敛。
结境之内,剑阁峙立,冷肃端严。薄薄晨雾之中,悠悠传来缥缈不绝的暮鼓晨钟。
太虚结境中最大的掌门正殿之内,青烟袅袅,肃然无声,殿中却几乎站满了身着蓝衣的太虚弟子。
一个蓝衣俊朗少年单膝跪在地上,眼望大殿尽头,脸色悲伤憔悴。
“掌门,弟子不肖,今日向掌门和各位同门负荆请罪,任凭掌门责罚!”
“阿承……”一个站在少年身旁人群中的白衣少女忍不住轻唤出声,眸中都是焦灼心痛之色,少女身旁的另一个红衣女子轻轻拉了她手臂一下,向着她摇了摇头。
端然坐在大殿尽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所着,却不是蓝衫,而是一袭墨色长衣,雪白衣袖,鹤纹袖口,腰间束一道软玉腰带,侧悬一块古朴厚重的八荒六合玉佩。这男子相貌儒雅,神色慈和,只是眼角已有了数道细细鱼纹,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中,也已夹杂了无数银丝。
听了轩辕承的话,太虚掌门微微闭上双目,很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此行种种,我都已知晓,于公道正义之上,你并没有做错,我虽身为太虚掌门,也并不该对你责罚,若论人情之殇,……你是聿陵师弟的弟子,还是交由灵剑长老定夺吧……”说着睁开双目,向着大殿之下低声唤道:“聿陵师弟。”
掌门之下左右两侧,共站着四位气质卓然的男子,这四个蓝衣男子身上的蓝衣比之普通弟子颜色略深,袖口衣摆,都有宽大的金丝绣案,腰束金丝绳束,中镶玉璧,高贵不凡。听到掌门的召唤,四位蓝衣男子之中一人越众而出,向着座上的太虚掌门抬手行礼,沉声答道:“掌门师兄有何吩咐?”这男子一双剑眉斜插入鬓,双目如同悬星,容貌俊美至极,却从内而外地透出一种冷意,即便站在他三尺之外,也会不自禁的为他的冷意所逼,不敢再走上前。
“方才我的话,你也听到了吧,轩辕是你的弟子,所犯过错,便由你这个师父代为兄处罚吧。”
蓝衣男子微微颔首,应了一声:“是。”转回身来,向着跪在地上的轩辕承走上两步,站在大殿正中。
轩辕承仰头看着这男子冷峻的双目,眼中含泪,低低喊了一声“师尊……”,随即紧紧闭上双目。
聿陵真人看着他憔悴苍白的脸,不着痕迹地轻叹口气,开口之时,声音却已冷若寒冰。
“轩辕,你可知错?”
轩辕承睁开双眼,却缓缓地垂下头去,“弟子知错。”
“你错在何处?”
“弟子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同门,连累……秋水师兄、墨澜师兄、碧尘师姐……命丧精绝。”短短的一句话,他说了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划在他心上,本以为已经痛得麻木的心,竟然还能感到疼痛,而且,是更疼。
大殿后方,顿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结境中年轻的弟子,仿佛不敢相信轩辕承所说的话,交头接耳,面面相觑。掌门座下除了聿陵之外的其余三位卓然男子,脸上无不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之色,尤以站在右侧的两人为甚。
聿陵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只是他那双本就冷澈的双眸中,骤然覆上了一重薄薄冰霜。
“如此……你可有什么要对灵丹长老和灵术长老交代?”
轩辕承咬牙,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立于掌门右下的那两个蓝衣男子面前,直直看着二人双眼,拢起衣摆,单膝跪在这两人面前。
“灵丹长老,秋水师兄死于精绝地宫最后一层,为精绝女王怨灵折磨,最后……死于弟子之手。”
广陌真人眼中隐有泪光,缓缓闭上眼睛。
“精绝女王的怨灵被弟子用地煞九阴杀死,替秋水师兄报了仇。”
转过头去,看着广陌身旁默立的归涯,低声说道:“墨澜师兄,死于去往无垢之河途中,被无心的天方四象阵所害。无心已为弟子所杀,为墨澜师兄报仇。”
归涯真人转过脸去,发出低低一声叹息。
轩辕承看着他二人神情,挺起脊背,伸手解下背上焚天,双手捧着奉于头顶,“弟子不肖,情愿以死谢罪。”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方才的一点骚动之声早已停息,除了聿陵,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轩辕承身上,太虚结境弟子修为甚高,出外行走一向所向披靡,此番只是走了一趟精绝,竟然令三个弟子丧命,而这三个弟子,全是结境四大长老之徒,无一不是众位同门之中的佼佼者!已有年轻自负的弟子,对轩辕承露出了轻视愤恨之态。
清涟见轩辕承双手捧剑奉于人前,又听他说要以死谢罪,俏脸不禁苍白,若不是红珠和裴云熙拉住她,只怕早已冲了过去。
只是短短一刻,此时在每个人感觉,却是像过了整整一年。
归涯真人的手终于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握上了焚天剑柄,将焚天从轩辕承手上拿过,立于面前。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清涟就连呼吸都已停顿,左手悄悄摸上腰间沧海。
归涯手腕蓦的一翻,一道暗红的剑光向着轩辕当头落下,大殿之中一片惊呼,清涟秀眉一蹙,左手微微向外一扬,一道带着无尽冰寒的青光闪电般向着归涯真人的手腕飞去!就在这道青芒刚刚飞过一半之时,一直背身而立的聿陵忽然抬了抬左手,清涟只觉得胸口猛的发木,好像给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般,全身凝聚的灵力骤然消散,娇躯晃了一下,脸色苍白。令她心念俱灰的并不是自己被人发现,而是那道蕴含着凝骨之术的光芒,已经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清涟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焚天巨大暗红的剑影。
她没有看见轩辕承的鲜血,只听一声铿锵金鸣,焚天剑已经分毫不差地插进轩辕身后背的剑鞘之中。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松了一口气,红珠死死握着清涟右手,只觉得她小手冰块般凉,心中骇异,侧头在她耳边道:“清涟,轩辕没有事,听到了么?他没有事!”
直说了两遍,清涟才“啊”的一声,身子好像突然一软,抬手捂住胸口。
“清涟妹妹!你怎么了?”红珠和裴云熙大惊,一起扶住清涟身子,看着她脸。
清涟却抬起头,紧紧咬着嘴唇,看着那双微微侧来的冰冷双眸。
那一边,归涯真人已经伸手将轩辕承从地上扶起。
“所有一切,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也知道,你已经拼尽全力。起来吧。”
广陌真人看着他侧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喟然叹道:“此事并不怪你,也许,这就是他们命中的劫数。”看了仍未转身的聿陵一眼,摇了摇头,“别忘了你的师尊,碧尘丫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轩辕承的眼中闪过一道剧烈的痛苦之色,碧尘师姐,何尝不是同他一起在师尊膝下长大,这件事带给他们的痛苦,穷其一生,也不会消失。
“师尊……”轩辕承慢慢走向聿陵背影,哑声唤道。
聿陵不语,也没有回身。
“师尊,碧尘师姐……”
“罢了……不必再说。”聿陵打断他话,回转身来。
轩辕承紧闭双唇,不再说话,他明白,若他是师尊,也不会让他把这句话说出来。
“灵丹长老和灵术长老虽然并未责罚于你,但为师却不会轻易恕你之过。”
轩辕承在聿陵面前缓缓双膝跪倒,一双眼中毫无惧怕怨怼之色,平静道:“请师尊责罚。”
聿陵看着他的目光,点一点头,冷声开口:“轩辕,你妄动禁术,可认罚?”
轩辕承目中无波无澜,只说了一个字:“认。”当初动用地煞九阴之时,他便早已想到会有今日。
聿陵看着他双眼,“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轩辕道:“地煞九阴乃太虚结境红笔朱批的禁术之首,无师命擅自动用,弟子知错,弟子领罚。”
聿陵仿佛浸染冰霜的一双眼眸里,好像闪过了一道异样的亮光,稍纵即逝,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
“地煞九阴太过阴狠,极损阳寿,虽然碧尘和墨澜命中有此一劫,但若没有施过地煞九阴之术,也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轩辕承脸上的惊愕痛苦之色,已超出了他心中的底线。
“怎么会这样,施术之时,我是主术之人,若要折损阳寿,也应该是我死才对……”
聿陵如同冰霜的俊脸之上并无过多表情,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同为太虚弟子,他们两人怎会让你一人承受这全部的禁术之害,而且……”说到此处,略微顿了一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有一些事情,也许你自己并不清楚,因为你的身世,你的体质,同他们有些微不同,虽然施术之人主要是你,但地煞九阴的阴煞之气,对你的伤害却远远小于他们两人。”
轩辕承这一次,才是真正呆住,“是我……是我害死了碧尘师姐和……墨澜师兄……”他的脸色,比最初之时还要苍白,内疚与痛悔,永远比这世上任何一柄利剑都更能刺穿人心。
聿陵终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也许这就叫做……劫数难逃。”双眸微微合起,仰头向天,良久才低声地接着道:“轩辕,你太过执拗,明知不可为,却还强要为之,此错你可也认么?”
轩辕承脸上一片麻木,双眸之中已无任何神情,听了聿陵的话,亦无反应,只是机械般地重复道:“明知不可为,还强要为之……”
聿陵低下头来,双目如冰如电,“地界无垢之河前,你明知自己无法渡河,为何还欲枉自送死?”
轩辕承木然道:“弟子害怕就此离去,秋水和墨澜的牺牲就变得毫无意义,弟子也怕机会稍纵即逝,此番若不取到沉沙,恐怕下一次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聿陵深深看他,忽然抬起一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顶之上。
“轩辕,你要记住,无论是什么,在为师眼里,都不及你们的性命重要,没有拿到沉沙,为师不会伤心,但你们若没了性命,为师……会伤心一辈子。”
轩辕承的身体在他微凉的手掌下微微颤抖,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流眼泪,却有两道奔涌火热的液体,冲破他紧紧闭合的双眼,流下他憔悴的脸。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知道,师尊疼惜他们之心,到底是怎样强烈,而他也知道,那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由他亲手深深刻在了三位长老的心上,此生……难愈。
“轩辕,为师罚你进太虚结境司刑堂,领杖责五十,杖刑之后步上天狼峰,思过十日,不得擅出。”
轩辕承双手伏地,慢慢向聿陵磕下头去,“弟子领罚。”站起身来,拜别掌门和其余三位长老,转身缓缓向殿外走去,走过清涟身旁之时,忽然停步,转头看着她。
清涟的脸色有些苍白,被裴云熙和红珠拉着,不许她跑上前来。
“师尊,弟子这几位朋友,都是与弟子同生共死过的,弟子禁足期间,请师尊代为安置他们。”
聿陵转头,目光自几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清涟脸上,缓缓点一点头,道:“你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