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流年》二月霖薰

1、第1章

　　又是黄昏。
　　金红色霞色，染红了天际。
　　似曾相识的……黄昏。

　　我的名字叫夏望青鸢，我在安士时代，属于织田信长的安士时代——永禄三年，死于乱世的刀剑之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现在想起来，却仍能回忆起那份绝望。
　　那个时候，在人世最后看到的……是大片大片的晚霞。
　　绝美，而凄艳的颜色。那是只要看到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的景色。
　　在那之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叫做尸魂界的地方……人类魂魄居住的地方。

　　那时的我，被编入东流魂街67区，依然……是一个乱世。
　　流魂街分为四个区域，每个区域内按照1-80区编排，1区是治安最好的地方，而80区，则是最肮脏，最荒乱的地方。
　　我生活的67区，虽然比不上80区，但是也算得上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了——弱小的人没有地方居住是自然而然的事，食物被抢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发生。
　　那个时候的我，几乎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命运。
　　未来，我看不见光明。

　　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彻底改变了我的人。

　　那是一个午后。
　　当又一次被抢夺了食物，一个人坐在河堤之下蜷缩着哭泣的时候，她出现在我面前：“啊！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女孩子特有的温柔而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将埋在腿间的头抬起，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能隐约看见面前之人的纤细的身影。
　　“……怎么了？”女孩的手探了过来，抚上我的肩：“别哭啊……遇到什么事情？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在人世面临死亡的绝望，来到尸魂界面对弱肉强食的惊惧，在听到这女孩的一句“帮忙”之后都化成喷涌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哎？别哭别哭，”女孩苦笑：“怎么看到我反而哭得更凶了？”
　　哽咽之中，我终于明白。
　　一直以来的我，都只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的不幸。所以不幸，显得更加不幸。而这样的我，需要同伴，需要……有人陪在我身边。
　　或者说，我只是需要……一句支持，一句安慰而已。

　　跟着女孩回到了她的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离河堤不远的一个小巷深处，利用崩塌的建筑外加几块带着些许破裂的布支出的一个不算大的空间而已。
　　女孩回头对我笑，脸颊旁的两个酒窝现了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家比较简陋，但是还是能住人的。”
　　我已经平静下来，摇了摇头：“家，对于我来说曾经是一种奢求。”
　　女孩愣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神采飞扬。她笑着摆摆手：“我叫有希，水见有希，你呢？”
　　“夏望青鸢。”
　　“青鸢，蓝色的鸢尾花么？”有希的眼睛明亮，笑容温柔：“那是很漂亮的花呢……像蝴蝶一样。”她将我拉进那透着微弱光亮的小小容身之所：“这么漂亮的花，愿意在这里生长么？”
　　我讶异地睁大眼。她的意思是要……收留我么？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收留我？”
　　有希平静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特别柔和，粉色双唇一开一合：“我啊……寂寞太久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太久太久了，晚上醒过来，总是透过小小的缝隙，看着这片闪耀着星星的天空。”有希仰起头，伸出手对着头顶布块的破裂处，声音里有着苦涩：“我总在想，为什么死了之后并不就这样消失，而是要被送到这种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有希的面容，愈发模糊。
　　“想归想，生活总要继续，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以拼命生存下去为目的地活着。”
　　是啊……即使是死了，在这个流魂街，总还是要生活。
　　“刚才在河堤边看见你的背影——蜷缩得小小的身体，突然感觉似曾相识。”有希话锋一转：“那是一种很寂寞很寂寞，让我一见就有种‘必须到她身边’的想法的寂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至少永恒并不属于我们。”
　　我低喃：“没有永恒……有希，我，看不见未来的光芒。”
　　“所以，至少我们能在黑暗中相互扶持。”有希将手伸了过来，握住我的：“不用理会曾经发生过的事，只要我们的手握着一天，我就不会背叛你。”
　　“……好。”

　　从那以后，我和有希就一直生活在一起。
　　白天，我们在夹缝中生存，哪里有得到食物的机会，我们就往哪里去。有过饥饿，有过饱足，有过气愤，也有过无奈。
　　夜晚，我们并排躺在那个小小的家中，仰望星空。交谈并不多，但是，始终默契。
　　我们交握的手，始终不曾放开过。
　　我很清楚，我的幸运，就是遇到了有希。同伴，让一切不幸都淡去，即使是再苦，总有一丝浅浅的甜，充斥在心底。
　　那是活下去的动力。

　　但我没有想过，即使是这小小的幸福，也会被无情地掠夺。
　　尸魂界再没有死亡，那是假的。流魂街混乱的区域，每一天都会有人死。
　　东流魂街67区，自然不是一个安宁的地方。饥饿、暴力、争抢地盘，每一天，都会有人因为这些理由而死去。
　　那个死神送我来时说得好听——成佛。
　　在我看来，成佛也只不过是换了一片天空，继续着弱肉强食的戏码。
　　没有哪里，是真正的天堂。
　　阴霾的天空遍布着厚厚的云彩，有希和我很幸运地找到了足够的食物，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横地里冲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子，直直地扑倒在有希的身上晕了过去，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啊！”我和有希一起惊叫出声：“怎么回事？！”
　　小孩子身后不远处，出现了许多颇为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难以入耳的谩骂声。
　　有希当机立断地抱住那小孩：“青鸢，你马上回家去！我先带他避开，安全了就回去！”
　　我自然是摇头：“不行！万一被追到……”
　　“行了！”有希推我一把，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听我的话！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声音远去，我咬咬牙，回过头往家的方向跑去。
　　也亏我跑得快，那些人也就没再追上来。
　　靠在深巷处的断墙上，我拼命喘息着，原本抱在怀里的食物早已散落一地。有希她……不会有事吧？
　　肯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然而，有希苦涩的笑脸在心中一闪而过：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眼睛，慢慢睁大。
　　然而，直到傍晚，有希都没有回来。
　　不行，要去找她。

　　直到我颤抖着，在有希面前跪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以后了……
　　有希躺在废墟中，衣不蔽体，口鼻之间全是血。
　　眼神已然空洞。
　　“有希……你不要吓我……快起来……快起来对我笑……”同样颤抖的指尖，触上有希满是青紫血痕的手臂。
　　冰凉一片，没有生气。
　　我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有希，有希！！！你眨眼啊，眨眨眼看看我啊！！！”
　　有希已经失去神采的大眼，直直地对着泛着深红的天空。
　　“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吗？”眼泪终于滑下，手指抚上有希得脸颊，抖得厉害：“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握着我的手不放的……为什么……要食言…………”
　　你走了，我要拿什么抵挡白日的寂寞？
　　你走了，我要拿什么抵挡黑夜的脆弱？
　　眼睛，失去焦距。
　　什么，都看不见。
　　“喂！老大！这里还有一个！！！”
　　“妈的，她什么时候进去的，你们现在才发现？！”格外讨厌的声音带着淫亵在身后想起。
　　“也不错，刚才那女的太犟，一个不注意就让她把自己弄死了，哥儿几个还没爽够呢！现在正好有自己送上门来的。兄弟们，先把她绑了再说！”
　　闻言，我脑中某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断裂——
　　脚步声响起，我将怀里的有希平平放下。
　　“有希，我不会让侮辱过你的人……再留在这世界上。”
　　接下来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那段消失的记忆里，交织着悔恨与杀戮。那段记忆，是暗红色的。
　　结果怎么样，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脑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印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苍白。
　　“醒了吗？”
　　黑色外衣，白色里衬……死霸装……死神么？
　　不想说话，我转过头，看着窗外。
　　“那个女孩……是为了她么？”我不想理他，不代表他不想理我……
　　将头转回来，我将视线锁在这个死神的脸上——平凡的眉眼，平凡的容颜，根本，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什么……咳……是为了她？”嗓子沙哑到极点，说话煞是费劲。
　　那个死神连忙倒了杯水递过来：“你不记得了吗？你一个人把在场想对你……的那些人全杀了。”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把水杯放到一边：“我……杀人？怎么会……”
　　“哦呀哦呀，”那死神说：“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啊。”

　　那天的我，在看到死去的有希后精神受到极大冲击，直接崩溃的后果是一直没有被我察觉的灵力直接暴走，完全失去意识的我将在场的几个男人一个不剩的全部抹杀。
　　而我释放的灵压引来了在邻近区域巡视的死神，把已经昏迷的我“拣”了回去。
　　“在流魂街生活的平民有这样的灵压竟然完全不自知，你还真是个特别的人啊。”死神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那个时候我们还在发现你和那个死去女孩的不远处找到一个昏迷了的小男孩，就一起带了回来。”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有希，就是因为带着这个男孩逃走，才会……
　　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
　　“以你的能力，进入真央接受死神教程我想是没有问题的。”那个死神笑了笑，站起来往外走：“好好休息。”
　　什么……成为死神？我……吗？
　　窗外，浮云朵朵，静静地飘远。

　　后来，看见了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有着一双特别干净地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一与那样的眼神接触，我心里即使是有再多的怨恨都消逝殆尽了。
　　他是……有希用生命救回的孩子。
　　他是有希生命的延续。
　　我怎么恨得起来呢？
　　所以，我带着他，继续在东流魂街生活。也许是因为那日的事情传开了去，没有人敢与我争抢食物，生活似乎变得容易了起来。

　　成为死神……么？
　　是不是成为死神，我就能得到保护别人的能力？是不是成为死神，就不会再体会到重要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滋味？是不是成为死神，我就能见证永恒？
　　伸出双手，审视。
　　凝聚了灵力，看着那个银蓝色的光球，我叹了口气。
　　如果，我早些注意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或许有希就不会死了。
　　纤细的手指在银蓝光球外，显得格外苍白。
　　“姐姐，吃饭了。”光希从巷子里出来，只有12岁的孩童声音稚嫩而清脆。
　　有希，很巧不是吗？你救的孩子，名字里也有个“希”字呢……
　　我点了头，扬声说道：“我知道了。”
　　人们进食与否，取决于自身灵力消耗的多少。但不论是多是少，我们的身边，都不再有抢夺食物的人出现，甚至连我们居住的地方，都没有人敢过于接近。
　　很讽刺不是吗？
　　有力量与没有力量……差别是天与渊。

　　“姐姐要进真央学院吗？”饭后，光希缓缓开口，沉稳得不像寻常少年。
　　也是，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又是这样尴尬的年龄，在性格上的改变自然无法避免。
　　“是啊，”我回答：“姐姐呢，想要得到强大的力量，以后能保护光希。”
　　“姐姐……”光希的脸在刹那间有些恍惚：“我……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有些事情，还是小孩的光希是解决不来的啊……
　　“因为……有希姐姐她……是因为我死的……”
　　叹了口气，我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揽过光希，一起躺在以前我和有希一直躺着看星星的地方。
　　“光希，我们在人世经历死亡，随后成佛来到尸魂界生活……但是你有想过，在尸魂界死亡，又会去哪里呢？”
　　光希慢慢地转过头来看我。
　　“光希，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并且是循环着的。”我的手在空中虚画了个圆：“人们在尸魂界死亡，会在人世间重生。所以……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光希的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
　　“所以，有希姐姐，一定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一直活着。”
　　“是……真的吗？”
　　“姐姐不会骗你。”

　　对不起呢……光希，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理论是否成立。
　　基本来说，应该是……符合的吧。虽然没有办法确定，但是，我希望这是真的。
　　善意的谎言，美好的寄托。
　　我不希望有希用生命换来的你，始终沉浸在负罪感之中。
　　那样，会很累……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