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第一部）》施闻

19、姻缘天定（一）

　　第18章姻缘天定（一）

　　在莫翎轩任由温子扬进出三无店后，温子扬便天天往诗香楼跑。

　　虽然临安城内青楼众多，但哪一个能与诗香楼相比？

　　庸脂俗粉，温子扬又如何看得上？

　　也只有诗香楼里那些至情至性、才华横溢的女子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每次温子扬夜里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胭脂香，但莫翎轩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不管不问。

　　这并不代表她不在乎，只是在乎没用，心若不在她的身上，说再多都是无益的啊！

　　这夜正是满月之夜，如往常般，温子扬出门去了，穆离殇跑到莫翎轩身边，睁着乌溜溜的眼问：“莫老板，为什么不告诉子扬哥哥，你是女子呢？”

　　莫翎轩抚摸她的头，苦笑道：“告诉他又如何？他始终将我当成异类，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就说明世俗之见在他心中占着极重要的地位。”

　　穆离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突然起风，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天上的明月忽然变得晦暗不明，月光中闪过一丝血红，看起来妖异无比。想来临安近日不会太平吧！

　　莫翎轩正打算出门，穆离殇忙问：“莫老板，你去哪里，如果子扬哥哥回来见你不在，估计心里又要难受很久了。”

　　“你放心，我只是去趟月老祠，在他回来前，定也回来了。你呢可以早早地去睡了。”出门前，吩咐小梅带穆离殇回房。

　　这时，穆离殇刚好也有了睡意。

　　西湖雷峰塔侧，白云庵，月老祠。

　　皎洁的月光下，一阵微风吹来，相思树上的许愿红绫随风飘起，树上的铃铛时不时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树下供奉着诸多香火蜡烛，烛烟被风吹散。一对青年男女站在这棵相思树下虔诚祈祷，祈求世人能够抛开世俗的偏见，他们能够顺利结为连理。

　　男子仍在虔诚祈祷，身边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将手抚上男子的肩膀，纤纤玉指竟一下子长出尖锐的细长指甲，雪肤立即腐败，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全身化成森森白骨，毫无血肉，血雾就这样朦朦胧胧地缭绕在空气中。

　　男子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完全没了意识，可见已被女子勾了魂魄。

　　当男子已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中，女子便张开血盆大口，原本美丽的脸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时，一阵凉风袭来，相思树上的铃铛一齐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子和男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时间也仿佛凝滞在这一刻。一道黄色的咒符穿过相思树的树缝贴在女子的额头，只见一道青烟从女子头顶冒出。过了不久，女子的身体像一摊烂泥般瓦解，白骨落在地上化成一幅卷轴。

　　画中清晰可见女子栩栩如生的模样，竟是一画中仙。

　　画中仙不是人，常借着美丽的皮囊吸取男子精气。女子死后，男子无力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如今，女子从他身上吸取的精气都已经回到他的身体里。

　　此时，一个纤尘不染的白影不动声色地从树后走到男子身旁。

　　与此同时，相思树内走出一位银须白发的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一手拿着姻缘册，另一只手上牵着红线，原来是月老。

　　莫翎轩指着地上的人问：“这人是谁？”

　　“他是临安府内享有盛名的画师王栩生王公子，因思慕诗香楼的苏锦苏姑娘不得，便用自己的血泪画了这幅画，这幅画带着王公子的爱、恨、痴化成了苏姑娘的模样，出现在人世间。”月老解释完，不禁揉了揉额角，“莫老板，今日，老夫有事相求。”

　　“哦，但说无妨。”莫翎轩曾借阅过月老的姻缘册，欠他一个人情，这次月老主动请她帮忙，她自然会出手相助。

　　“莫老板，你看这里。”月老翻开姻缘册，递给莫翎轩。

　　月老翻开的那页上清晰地写着王栩生和苏锦的名字，时间是昨日辰时三刻。

　　姻缘册由月老书写，被记载在上面的人，注定会在规定的时刻里结成夫妻，但这只是婚姻，并不代表爱情。人世间的婚姻虽由月老决定，但爱情只由自己决定。

　　若王公子真心爱苏锦，又怎会爱上画中仙？若苏锦真心爱王栩生，王栩生又何必痴迷画中仙？若王公子没有邪念，又怎会做出存有恶念的妖物？

　　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画出来的画便是怎样的！大爱之人，才能做出充满人情味的作品！可见这王栩生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过是凭借自己熟练的画技，做出一系列经过矫饰的镜花水月的虚像，而人总是眷恋于这些徒有其表，美丽浮华却稍纵即逝的东西！

　　莫翎轩想到这，暗暗地叹了口气。

　　月老道：“本来啊，老夫都已经将红绳分别绑在他们二人的脚上，可他们昨日竟没有按照婚姻册上所写，如约成婚，老夫深感疑惑，却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实在是百感交集啊！”

　　若促不成这段婚姻，便是月老失职，若被天界的人查到，那定是要受罚的。月老这才如此着急。

　　莫翎轩道：“我去查查，最后定给你一个交代，还请月老放心。”

　　月老心知莫翎轩的本事，暗暗放心了。

　　从月老祠内出来，她刚好听见一阵野狼的嚎叫，钱塘县内山多水多，有些野兽并非什么稀奇事，只是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那叫声听起来便显得格外诡异。现在大约刚到亥时，想必温子扬还未回三无店，莫翎轩想该是时候去找他了。

　　夜市里不断传来小贩们此起彼伏地叫唤，诗香楼外来来往往的浪客络绎不绝。

　　虽然诗香楼不是什么名流之地，但里面的女子个个长得国色天香，的确不是其他青楼可以比的。莫翎轩刚走了进去，一群女子便殷勤地迎了上来，同样是女子，她自然不为所动。

　　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看莫翎轩仪表堂堂，穿着不俗，走上前来，热情招呼道：“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啊？”

　　这个中年女子穿着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看起来活色生香，手中的一把美人扇似是要招出一群美艳蝴蝶。

　　听闻诗香楼的鸨母爱钱如命，只要有钱赚，就算有人得罪了她，她也往往不与那人计较。但若有人触及她的底线，那她也是会发脾气的。底线就是诗香楼的姑娘可以欣赏，可以碰触，可以吟诗作对，可以弹琴奏乐，就是不能做出僭越之事。

　　莫翎轩一见那女子，料她定是诗香楼的鸨母——沈清歌。

　　莫翎轩舞着折扇，淡淡道：“真是对不住了，我此行的目的是来找独剑山庄的公子温子扬的。”说着，递给她一锭银子。

　　沈清歌看着银子，笑逐颜开，道：“公子，这当然可以了。”说着，命侍女领莫翎轩去找人。

　　一间雅阁的门被带路的侍女推开，温子扬此时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美酒，一堆美女服侍在侧。看到莫翎轩走了进来，他差点儿将口中的酒水给喷出来，但马上掩饰自己的狼狈，问：“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的地方，难道我就不能来吗？”她拿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那些女子看见银票儿便过去伺候她，唯有几位姑娘还有些犹豫，但最终也都跑到了莫翎轩身边。

　　莫翎轩对着她们，展开折扇，道：“今日我只想听几首小曲，你们就弹弹琴，唱曲便好。”

　　说着，她们拿起乐器，开始弹奏起来。

　　但曲子刚弹到一半，“砰”的一声，温子扬突然重重地将茶杯敲在桌上，站了起来。女子们吓了一跳，停下来，不再演奏，也不知今日温公子怎地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曾经他可从不做掷杯之事。

　　温子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只是他一看见莫翎轩，便完全乱了分寸。

　　明明很想见她，可见了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人就是如此矛盾的动物啊！然，他心里自然清楚，他其实很想见她。

　　莫翎轩摆了摆手，命众女子退下。

　　待房内只有他们两人，莫翎轩才道：“若想听曲，三无店里也可以。”

　　“不一样，你店里的那些姑娘不是法术变的就是妖精变的，但这里的女子才是真实存在的，她们与我一样，一样是人！”

　　莫翎轩冷笑：“你的意思是，你看不起三无店的那些妖精？”

　　温子扬被这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她抬头轻蔑地看他一眼，神情却颇为平静：“温子扬，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其实妖精也有血有肉，更是有思想的，若要比人心之善，他们往往都比你们人类善良，他们最多就是比人笨了一些，傻了一些，他们本也可以创造一个妖精的世界，可最后他们将家园给了你们。”

　　莫翎轩没想到温子扬会说出这样的话，曾经她也是妖，只是修炼到这个时候，才成了仙。

　　为何人们总以为妖精不是坏就是恶？妖精其实同人一样，有善有恶！

　　温子扬无法反驳，不禁想起之前在三无店见过的那些貌美的女子，那群吵闹的乌鸦，那只贪吃的白猴，那个肥胖的青蛙，还有穆离殇和小梅……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三无店里，只是因为莫翎轩创造了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莫翎轩是白狐，不是人，他在潜意识里还是鄙夷她那白狐的身份，还是将她当作异类。

　　他根本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

　　虽有错在先，但他从小娇生惯养，让他道歉定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蹙着眉头，半晌才道：“我……”支支吾吾半天，却还是凑不成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