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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十七梦 虎兕相逢大梦忽归 大厦将倾飞鸟投林(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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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时人好容易又得了梦来,却发现原来宝玉等人已回到京城,眼下又到了大春日里了。王夫人因香囊之事,加上又听了袭人的密言,已对大观园抄检了一番,晴雯、香菱都已病死,那夏金桂与其丫鬟宝蟾因醋意起了争执,宝蟾失手将其主子打死,自己也赔了性命。迎春也已出阁嫁入了孙家,只可惜她遇人不淑,其丈夫孙绍祖乃蛮霸好色之徒,不仅将孙府里所有媳妇丫头通通淫遍,更是每每醉酒闹事,对迎春动辄打骂一通,正应了古人之话:人善被人欺。可叹那迎春素来是一遇事躲事,息事宁人之人,如今偏遇上这么一位酗酒好赌,无事生事,有事闹事的丈夫。可恨那天意弄人。
宝玉先有为晴雯一伤,又有为香菱一叹,如今更是为迎春一痛,连日来神情恍惚,忧思难定。王夫人本欲命宝玉搬出园来,见宝玉如此行景,恐再刺激他,便这得暂时打消了念头,反过来还安慰宝玉安心在园中静养,多与姐妹们玩笑,切莫为无关之事操心。宝玉心想如今这园中紫菱洲、蘅芜苑已空了两处,史妹妹也非久住之人,如今暂同李纨住在稻香村中,也不好前去说话。三妹妹为了贾环、赵姨娘之事也必无兴致,四妹妹因为入画去了,一时也无法亲近。只有黛玉处还可去坐坐。想毕,便来至潇湘馆,宝玉一进黛玉房中,黛玉便发觉他不似往日形态,问道:“这是怎么了,何故这般哭丧着脸?”宝玉便将这几日的愁闷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说罢兀自滴下泪来。黛玉听他说完,亦悲伤道:“可有如何呢,不过是各由天命,各自保重罢了,即便是你我,将来还不定会落得怎样呢。”宝玉见黛玉如此说,忙说道:“好妹妹,你千万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你我二人定要好好的相互守着对方。”黛玉道:“你又说痴话了,将来是走是留又岂是你我做的了主的?还不是全凭老太太、太太一句话么?”宝玉听后忙道:“妹妹,你放心,我明日便去回了老太太、太太。”黛玉冷笑道:“真真好笑,你如今又要回老太太、太太什么?如今这园中已是不太平,平白无故的跑去老太太、太太那儿,怪不得叫人疑心,只当是我们没事找事了。”宝玉一听,却也是不知如何向老太太、太太张口,又见黛玉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也无话可说了,只怔怔的坐在那,没精打采的。又默默坐了一回,觉得甚是无趣,便出了潇湘馆,径自回到自己房中,暗自神伤去了。
话说王夫人因见年月已过,百事俱歇,宝玉那里也渐渐平静了些,又想起旧日香囊之事也没查出个眉目来,故而又将旧事重提,瞅着园中三四等丫头里那些模样稍齐整的抑或年龄稍大些的,到底寻了个错一并打发出去了。又寻思着让宝玉搬出园来,只是苦于一时找不着理由来,便只得按兵不动,暗中观望。
这边贾府内不得消停,一日忽又有内宫的太监来贾府传谕说元妃娘娘随圣上去铁网山行围,于前日夜里小产难产薨逝了,如今元妃的灵柩尚停在行宫之中,过几日才能运回京城。贾府上下听得此消息,先是惊愕,后便纷纷抱头痛哭起来,众人凄痛之状,着实可悲。贾政听后,也顾不上悲戚,忙命贾琏去内廷打探消息,一面又听下人回说贾母悲痛至极,已哭昏过去,便又急忙来至贾母房中探视。忙差人去请了大夫来,用过药后,半日后贾母方渐渐回转过来。贾母醒后,便问贾政可有派人去探听消息,贾政忙说:“早打发琏儿去问了。”过了半日,贾琏回至家中,忙到贾母房中问安回话。贾母因问如何,贾琏答道:“我进了宫去,好容易等到夏公公出来,便忙上前问了他。他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对我说了。说前日夜圣上在铁网山行围的营中遇到一群蒙面之人来行刺,那歹人们冲进皇上和元妃的帐中,欲逼迫皇上写下退位诏书,圣上誓死不从,那歹人们转而又逼了圣上将身怀六甲的娘娘赐死。娘娘为了保全圣上龙体,当场便含泪悬梁自尽了。之后护驾的官兵杀入帐来,击退了歹人,只可叹元妃娘娘无辜送了性命,连带着腹中的龙子亦胎死腹中,一尸两命,令人痛心疾首。我听了他的话,不敢耽误,便马上回了来。”贾琏说到最后,便已嚎啕大哭了起来。贾母、王夫人听了,免不了又是老泪纵横,涕泗交流。贾政听了,亦是哀痛难已,竟也呜呜咽咽落下了泪来。但转念又恐贾母伤心过度,便只得强忍着上前来劝说贾母,众人亦收住眼泪,苦苦劝说贾母、王夫人,都道:“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至第二日下午,又有小太监来传口谕,说圣上已带着元妃娘娘的灵柩回宫,命贾府亲眷这几日可入内瞻仰哭灵。第三日清早,贾府中凡是有品级之人,都按贵妃丧礼,入了宫来,直哭了一日至晚间方回。又过了几日,元妃停灵寝庙,贾母、王夫人等又送殡去了几天。这贾母毕竟是年迈体衰之人,悲痛了这几日,外加出门适感风寒,回来便一病不起。众人只当调理几日便好,谁知这一次却久病难愈,竟渐渐有了下世的光景。再过了几日,贾母便只剩下一口幽幽余气尚存。鸳鸯在贾母病的几日里,日夜不离贾母床榻左右,心内虽是心急如焚,外在照料之事,却仍是细心周到。一日鸳鸯正守着贾母窗前低头垂泪,忽觉有手搭在自己肩上,抬头一看,却是贾母在伸手探她。她见贾母苏醒过来,忙上前高兴道:“老祖宗,你醒了。”又见贾母似是要挣扎起身,忙拿来一靠枕放在贾母背后让贾母倚着坐起,一边又遣人传话给众人。一时贾赦、贾政并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李纨、尤氏、贾珍、贾琏、宝玉、贾环、贾兰、贾蓉及各姊妹们俱聚于贾母床前。众人见贾母似是有几分清醒,但说话却仍是含混不清。鸳鸯素来服侍贾母,俯身贴耳在贾母嘴边,倒是能领会出七八分贾母之意。贾母将身后事一一说给了鸳鸯,众人正欲问鸳鸯,贾母又对鸳鸯说了几句,鸳鸯便起身对众人说道:“老太太让宝兄弟、林姑娘上前来听话儿。”宝玉、黛玉二人便哭着上了前来,跪倒在贾母身边,唤道:“老太太,宝玉、颦儿在这里。”贾母一听是他二人声音,便转过头看着宝玉、黛玉,口内直欲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遂又挣扎着将他二人的手拉住合握在手心里死死攥住。少许,贾母睁大眼睛看着他二人,嘴里嘟哝了两声,便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去了。宝玉、黛玉二人扑在贾母身上大哭,放声叫道:“老太太!老太太!”鸳鸯亦唤了几声,便也伏床大哭起来。众人见状,上前一看,贾母已咽了气,便也都大声哭喊了起来。
赵姨娘见贾母已死,忙挤到床前来看,见贾母双眼圆睁,口大张着,吓了一跳道:“不好了,老太太死不瞑目,怕是还有什么事未及交待,放心不下罢。”又向鸳鸯说道:“老太太都与你说了什么?可交待了她留下的东西作何分配?”鸳鸯便起身啐道:“好狠心的婆娘!老太太尸骨未寒,你不说哭出一滴泪来,这时候反倒还问出这些没良心的话来,你的心莫非不是肉长的,竟是铁打的一般。即便老太太交待了什么,哪里有轮得到你来问?”贾政听罢,忙将赵姨娘喝走。那贾赦夫妇本也欲问,见此一出,便只得暂时按下不说。贾政命人连夜布下灵堂,将贾母灵柩停在荣禧堂中。第二日,鸳鸯便将贾赦和贾政夫妇以及贾琏、凤姐、李纨请来,将贾母临终遗言一一相告,道:“老太太留下话,说她这些年积攒下的体己财物,三分之一留给宝玉作将来成家之用,剩下的三分之二再分作四份,大老爷、老爷、大奶奶、二奶奶各占一份。剩下的零碎细软便当做是她丧事的用度。我如今都一一打点好搁在这里了,请老爷太太奶奶们各自分了取走吧。”说罢便带着众人看了,后遂独自出了门,又往贾母灵前去了。贾赦夫妇听了心内甚是不服,心想到底这老太太偏心,何故他宝玉独占了三分之一去?只是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发作,便只得与贾政等商量分了东西,命人搬回不提。
又过了两日,众人正为贾母丧事忙着,外头忽有人进来传话说:“孙府二姑奶奶没了。”众人一听,免不了又哭了起来。邢夫人支撑不住,一头昏倒在地,贾赦忙命人抬回,一边又命人快去请医诊治。见邢夫人无事后,便又命贾琏去孙府瞧看。一时贾琏回来,众人一问,贾琏气道:“那姓孙的,好狠心的王八羔子,迎丫头因听说老太太过世了,便欲回来探望,谁知那姓孙的狗东西竟不准她回。说:‘你既卖到我们孙家当媳妇,以后便再与那边没甚瓜葛,那边纵是遭了难,死了人也不与我们有何干系。’迎丫头伤心不过,欲偷偷跑回来,谁知竟被那姓孙的逮住,拉了回去,打了一顿,然后关到了下房里。迎丫头一时想不开,便在房中悬梁自尽了。”说时贾琏也是声泪俱下。又说道:“那边无人敢说,我也是偷偷问绣桔才知道的。那姓孙的还欲打算草草了事,后日便要将迎丫头发葬了。”贾赦听后,哼了两声,对贾琏说道:“你去告诉那姓孙的,他若不厚葬你妹妹,我便到官府告了他去,直弄他个家破人亡!”贾琏听后便带了人又来至孙府。那孙绍祖自知理亏,又见贾琏带了众人前来,又有贾赦的那番话,便只好在家中给迎春风风光光办了丧礼,又差人送了些银子给贾赦,贾赦方也不再过问了。可叹一位儒雅敦厚、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大家之女,不料竟被揉搓虐待致死。可恨!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