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55、第八十六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下）

　　“至尊事忙，后宫之中数慧妃姐姐您位份最高，这满月之礼还是您来行吧？”
　　众人虽觉扫兴，此时也只能留下观礼。宫人、嬷嬷将拓跋玮小脑袋上乌绒绒的胎发用清水洗净，接着由一位年长的嬷嬷持着银刮刀小心翼翼地将小儿润湿的胎发剔去，独留下额头前一撮。无分荻、夏，按照足月宴的规矩这缕胎发应是由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来亲自为小儿剔去，若是拓跋昊在此，定是应由他来行此礼，他既未来，纥奚春茗便开口请求我来行此礼。
　　我笑了笑，接过银刮刀，踱步到抱着拓跋玮的宫人前。拓跋玮方才使劲哭闹了一番，此时许是累了，停了哭闹，顶着白生生的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个不停，虎头虎脑的模样有些像当年的桃符。
　　“母德之厚，何人可居其前？这满月之礼还是夫人你来行得好。”我双手持住银刮刀，郑重将其交托给纥奚春茗，笑看着她瞬间松弛下来的削肩，放任我在她的心肝儿郎头顶动刀，她还是不放心的吧？
　　“谢慧妃姐姐礼让。”纥奚春茗接过银刮刀，对我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轻弯下腰身，小心翼翼地将小儿额头的一缕发丝剔去。
　　“这尊鎏金佛母是经当年西裕朝时高僧圆测开过光的，就赠予小皇子吧。”
　　这尊佛母像是我初怀桃符和猫儿时拓跋昊赏赐于我的，如今经我手转赐给他又一个儿子也是恰当。圆测与阿难行者，带着一车佛经自离垢之地千里迢迢前往中州布道，本是想佛佑太平，却不想在他们到达中州后不久，西裕王朝便土崩瓦解，漫漫佛道却是在中州最不太平的年岁传播开来。这尊经圆测亲手开光的佛像或许是中州这两百多年离乱之世的最好鉴证。
　　“本宫这个皇弟生而异相，将来定然不俗，再有佛光护佑，夫人您定是有福的。”
　　自我以降，后宫众人都依次献上礼品，也都合着时宜说了些恭贺的话，只是，许是未如愿见到帝王扫了兴致，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恹恹，却是未再生事端。一脸含笑的柔宁倒是在无精打采的众人中越发凸显了出来，她亲手将一副足金足镯戴在了拓跋玮的足踝上，说话时却是若有若无地瞟了我一眼。
　　我暗笑，皇家的男儿生而异相，怎能不为帝王？佛典所载，佛母本是以残食婴儿而自修的鬼母，佛为点化她而将其亲子藏匿起来，待鬼母惊觉其子失踪而遍寻欲狂之时，再将其子还归，劝告其天下人母失子之心便与她一般，鬼母顿悟，遂化作护卫小儿成人的佛母。为鬼为佛，却都是因了一颗慈母心，佛母如此，后宫中女子何尝不是如此？观柔宁的言行，她已是明白其中关节，更是乐于看到我身陷这场厮杀之中。看来在宁妃故去的这些年岁里，她对我的不喜只怕已经化作了偏执的恨了吧？只是这恨被她小心隐藏在了自己看似温婉的笑意之后。
　　拓跋昊的缺席使得接下来宴席中的众人都变得兴趣缺缺，不过小半个时辰，各宫妃嫔便纷纷告辞而去。我亦起身告辞，临行前，纥奚氏亲自率着宫人恭送我至宫门，一幅战战兢兢的伏低模样，她的这番谨慎并不令我意外，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达奚灿竟也是恭敬模样，随着纥奚春茗一路送我到宫门，更郑重施礼恳求我道：
　　“慧妃娘娘，过几日便是灿若阿姐的祭日，宫中虽不能祭拜，但灿若却想求娘娘您让法僧这孩子到冬茂宫麒麟殿中略住几日，望娘娘答允。”
　　“亲长之请，本无推辞之礼，本宫又怎会阻拦襄亲王？”
　　团扇轻摇，我含笑答她道。拓跋琎初到我宫中之时，身为从母的她倒是常到我宫中探望她这个生而丧母的从子，但是许是因为拓跋琎的冷淡，许是因为拓跋昊始终未应允她抚养拓跋琎的请求，数月之后她便鲜再登门，即使是在那孩子出痘的生死关头，我也没见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夏蓂宫侧宫殿前，如今我倒是有些好奇她因何又对拓跋琎上心起来？瞥了瞥静立在达奚灿若身侧的女官达奚蒜子，我略有些了然，前些时日达奚灿若请求我将其兄长达奚康胜之女达奚蒜子招进她宫中为女官时，应就是盘算着用她与拓跋琎结亲吧？达奚蒜子年方及笄，身姿苗条，眉目纤美，与拓跋琎也算是佳配，只是依照拓跋昊的意思，他似乎更希望从夏族士族大家中为拓跋琎选妻，达奚家的盘算恐怕会落空。
　　“如此，灿若拜谢娘娘，只回宫静等法僧。”达奚灿若眉目带笑，对我施礼过后便拉着眉目含羞的达奚蒜子举步登车而去。
　　遥望着鞍车远去，我暗自叹息，达奚灿若此时意兴正高，我当然不会出语点拨于她，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公主阿姐！”
　　抬步登车的瞬间，清脆而熟悉的呼唤声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由皱了皱眉，扶着红药，凝住了脚步，略一侧首便望见了柳婺华翩跹而行的身影。
　　“公主阿姐，此时就只有你我的宫人，九娘可以呼你一声了吧？”
　　须臾，柳婺华行至我面前，见我神色不豫也不改口，伸手扯住我的衣袖似是往昔在龙首宫飞琼阁中与我嬉闹一般开口请求道。
　　“夫人，宫帷之中容不得你我一叙往日姐妹之情，万请夫人不要让本宫为难。”我淡淡一笑，轻轻扯过我攥在她手中的衣袖。
　　柳婺华似是不料我如此冷淡，愣忡过后却是银牙紧咬，目中莹然，直视着我道：“慧妃娘娘可是怨恨阿姑当年蒙难之时，阿父他身为兄长却一走了之？”
　　我无奈摇了摇头，示意红药等从人退去，踱步到柳婺华身前，轻声答她道：“母妃辞世，当时阿舅除了辞官、举族退隐又能如何？本宫又怎会怨恨于他？”
　　她今日这番话多半是代柳氏一族对我的刺探。当年之事，柳氏能够在徐氏一族滔天的权势之下脱身而去已属不易，又怎会再去为身处深宫中的我设想、谋划什么？倘若我是儿郎身，也许柳氏会大胆放手一搏；倘若九娘没有应选入宫，我或许会很欣喜于再见故人，可一切都没有如果。如今我对柳氏一门无恩思也无怨恨。
　　“慧妃娘娘，阿兄他正在礼部行走，与少府寺中人有些往来，他已听到消息说至尊已经令人赶制凤衣后冠，恭贺慧妃娘娘不日就要得登后位了。”见我缓了脸色，柳婺华收起泪，倾身上前，有意压低了声音。
　　柳婺华的父兄与王繇的宗兄王睿一道受征召入晋都，王睿入职为门下省左仆射，而柳氏父子中，父柳梓梧受封为吏部尚书，子柳时勉则在礼部任侍郎。他们若是有意探听，却是能知晓少府的作为。
　　“夫人，至尊所思所为不是你我所能随意猜度的，即便是至尊有立后之意，你又怎能知晓他所属意之人就是本宫？”
　　“朕知道，你心中之人并不是朕，但朕却想求一段和你的缘法，你可否信朕一回？”
　　思及拓跋昊的话，我不由将笑意凝在唇角，心中只剩素凉的叹息。他的话我不是不信，他将桃符送还与我，我也不是不感念，只是后位非比寻常，身为一国之尊，他可以为所有荻族权贵在夏族大家中选聘正妻，但却难以将国母之位施予一个夏族的亡国公主。他若真的一心要立我为后，我想终归是要有一番波折，而这番波折过后，我能否成为一国之母仍是未知。
　　“至尊对慧妃姐姐终归是不同的，您心中当知，又何须对妹妹我隐晦？阿姐放心，这回我江州柳氏一门定当为您差遣。”
　　柳婺华静好的脸上一片诚恳，似是赌咒发誓一般对我言道。
　　“柳夫人慎言！内廷妇人怎可与外朝臣子私相勾结？”我凝视着她，轻声开口，语气却不乏严厉。拓跋昊有他为人君的底限，若是我真的勾结外臣图谋后位，他定不会容我。
　　柳婺华咬唇，螓首轻扬，神色甚是委屈，就似儿时我拉她跑去御池边上戏水玩耍，舅母发现后呵斥她时的模样。
　　“九娘，既然入了宫帷，成了天子之妇，你我都各安本分吧。雷霆雨露具是皇恩。”儿时的情意仍在，我终是不忍对她过于苛责，临登车前软下了语气。

　　夏蓂宫门外，我方下了车辇，一眼便望到灯影下翘首而盼的华源儿。华源儿也不犹豫，见了我，至领着宫人急步过来匆匆施礼、苦着脸道：“哎呦，慧妃娘娘，您可是回来了……”
　　“一个时辰前至尊在修元殿召集几位侍中大人议事，原本好好的，事后至尊独留下简亲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简亲王言语就有些冲撞，至尊原本还好言相劝，可简亲王就是不听，奴才瞧着不好，还请慧妃娘娘你去劝说则个。”
　　“哦？常侍大人常在御前，难道连至尊的旨意为何都不知道？”我微笑望了望氤氲灯影下华源儿略显尴尬的神色开口问道。拓跋晟因何抗旨，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言语之间避重就轻罢了。“至尊与简亲王手足兄弟，就是有龃龉也轮不到本宫一介后宫妇人插手。天色不早，常侍大人还是快回到御前侍奉吧。”
　　“慧妃娘娘，至尊的脾性您不是不知晓，您这时让奴才回去，不是要奴才讨打吗？”华源儿五官扭结成一团，细长的脸上堆满了苦笑。
　　无论如何，拓跋昊对拓跋晟还是爱护有加的，他若真是和拓跋晟动怒，火气多半会转到侍奉的宫人身上。只是，我倒是有些奇怪一向恭谨持礼的拓跋晟怎会与拓跋昊一言不合，不顾君臣之礼相争了起来。
　　“至尊……至尊欲要从夏族望族中为简亲王、康亲王和宗室子弟遴选正妃。”
　　华源儿刻意压低了的声音细若蚊蝇，我却还是听得分明。

　　除户部侍郎、侍中，长直禁内，参决军国大政，万机之事无不预焉。丙子之乱初，晟从世宗计，使聘于西寰，乃暗驰于蜀，假途至且雍关。翟首既丧于矢，晟纵兵追杀至瀚海，大捷，获辎重、牛羊无算。世宗闻报叹曰：“吾弟有父风，皇考有知，当慰矣。”晋亲王、户部尚书。未几，敏太妃薨，晟素仁孝，乃毁容憔悴，心丧三年，不参吉庆，帝深许之，及车驾南伐，领宗子军，宿卫左右。
　　《轩辕志?拓跋晟》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皇帝大人、亲王大人等在，还是独立成章的好。这章结束，算是伪双更的结果。下一章争取隔日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