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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那年事 ...

  •   39

      “筠筠,你怎么哭了?”经年光阴霎时如尘埃般散去,一缕清风吹散烟尘,有个人站在风里这样问我。
      他的手,怎么能这样温柔呢,他的唇,怎么能这样柔软呢?他的吻,怎么能这样叫人沉醉呢?
      昔年雪里,他背靠梅树,衣衫胜雪,墨发如丝,手边一盘碧盈盈的葡萄,瞬间回望,眼波四溢,扎根在我心里。
      西郊再逢,他发髻高挽,面容清绝,手在门边,如幕眼帘见了我微微开合,不惊不讶,无喜无悲,谁承想在那里时候,就已沦陷。
      兰操曾对我说,世间没有偶然,所有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我用手碰了碰脸上,真的有泪。
      沈约把我的手拨开,将我怀里捂着的小葫芦取下,放到桌边,然后用自己的唇来描绘眼泪的轨迹。
      湿润的,咸涩的,冰凉的,温热的,我紧紧地闭着眼,挡不住眼泪汹涌。
      为什么会哭呢?也许是羞恼,也许是后悔,也许仅仅是,惋惜罢了。
      “筠筠……”沈约抚摸我的头发,再度开口低唤。我睁眼,一片泪水的迷蒙之中只见到隐约眉目,我的……沈约啊!
      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像梦里百转千回的那样动作,细细描摹沈约脸上的棱角,他一直垂目看我,此时罕有温顺地合上眼,翘翘的眼睫毛在我的手掌心扑腾,像一只不安分的蝶。
      我的心跳跟着这只蝶的节奏,心尖尖一突一突——我喜欢他,始终如一。无论我怎样嘴硬心狠,丝毫不能改变事实。
      我就是可悲地喜欢了他,无计可施。死心地垂了手,面对沈约投注在身上的视线,耳朵尖跟点着了一把火似的——有些认命性质地扭过头,感觉到沈约扣在我腰上的手蓦然一紧。
      烧着的耳朵尖被谁轻轻地吻了一下。非但不能缓解热度,反而让我觉得更烫,这回连脖子都烧着了。
      不由地把身子再向里缩了缩,鼻梁简直贴到了墙壁。沈约低低笑了声,一把拉我出来,麻利顺溜得像是勾出藏在田螺壳里的小嫩肉。
      唇齿一凉,再一热,有什么可恶的东西放肆地卸掉了我的防线。我半张着嘴,舌头在里头无措地躲藏,他翻天覆地地追,我慌里慌张地躲,一口气上不得下不来,憋得我眼泪又往下掉。示弱地扯扯他的衣袖,他终于肯放过我,然而只是缓了小小的一口气,又蛮横地欺过来。
      我只觉得周身发软,魂魄发飘,意识都升到了半空中,理智早就不晓得在哪个角落里打瞌睡。若不是沈约搂着我,恐怕我整个人就没形象地瘫倒了。
      生生叫他一个吻欺负成这样子。我不甘心,也要叫他吃吃苦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冲着他的腰眼狠狠地揪下去,他略微吃痛,回敬性质地在我脖子上啃了一大口……
      我早该知道不能轻易惹上沈约,他的报复是我所承受不了的——只听一阵“撕拉”声,他干脆果决地扯散了我的衣袍,春日微醺,我穿得也轻薄,外袍连同里衣一到散开,还开得很彻底,没给我留半点脸面。
      “你干什么!”我慌了,一面遮掩一面质问他。
      他用行动回答了我——直接堵上了我的嘴,两手一使力,我立马双脚离地,眼前天旋地转,竟被他一甩手给扛起来了!
      “喂!放我下来!”我使劲捶他的肩头,却不敢闹腾得太大声——喜官就在不远处,若给他听见我还要不要脸了!
      沈约却像得了什么赦令一样,“哗”得把我按倒在桌上,他动作太快以致于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腿就被他分开了。
      “你……你……你……”我越说越小声,脸颊却越来越烫,更恐怖的是,居然无法推开他。似乎一接触到他的那双眼睛,全身的力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人,我曾欠他那么多,他如今就是要我的性命,我也要照给不误的。
      何况他只是……
      内心深处有一个羞耻的声音细细地说,别犹豫了,你想要的!你想念沈约这么多年,你以为是什么原因?是的,你愿意,你愿意接纳他,来吧,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到后来你难道不是乐在其中吗?
      这声音越来越洪亮,铜锣一样在我脑海里面敲打,我昏昏沉沉地躺在桌上,两只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只见到一片朦胧。
      “筠筠,抱紧我……别怕……”沈约将我的手环到了他的脖子上面,我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因为在十七岁的时候,我疼得天翻地覆……
      那个时候很单纯啊,沈约搂着我的腰,白净的面庞上尽是紧张的汗珠,瞅瞅我,又低下头,睫毛不安地抖动……我也十分不好受,虽然我一喊疼,他就立刻停下动作,但那样丝毫不能减轻痛楚。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两个人都是一身淋漓大汗,我更是痛得死去活来。
      最后是沈约先结束了那场酷刑,之后我再没有让他碰过我。
      可是,现在他已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我和他年少钟情的岁月,那些青涩的,懵懂的天真。我用雪团砸他的脸,他把雪抓下来傻呵呵地笑。沈约小时候真可爱,圆滚滚的身子时常走不动路,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喘着粗气,叉着腰,不停地喊:“筠筠,你慢点!”
      经过的农妇对我们无奈地叹气,有时候抱怨上一两句,“先生的那个娃怎么一点也不安生……这么小就会欺负哥哥了!”
      我听了,只会笑得更加放肆。
      林间月下,曾有多少回见证了我和他的欢声笑语?
      那样憨憨傻傻,笨笨又胖胖的沈约,怎么会有吸引道学高人的气质?这是小时候的我怎样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是,有一天,一位修行的老道士瞅见了正在湖边摸鱼的沈约,笑着问了他几个问题,就搂着他的肩膀去找先生了。
      我才知道,沈约要走了,他要离开我去学道了……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装作镇定淡漠的样子,没有挽留他,直到他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皮来跟我道别,我的内心才有些地动山摇的前兆。
      他是真的真的要走了……我没机会欺负他了,我没机会指使他上树打枣下河摸鱼了。
      沈约的眼圈红红的,他攥紧包袱皮,他对我说:“筠筠,你等我。”
      我硬撑着回他:“等你干嘛?”
      沈约昂着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长大了,我总要与你一起的。”
      他又絮絮叨叨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走的……但是,师父他说他可以教我修仙,唔,就是很厉害的那种修仙法,我要是学会了,就能保护你了。我,我还可以帮你找到你娘……”
      “谁要你来帮我?”我狠狠地一跺脚,“我娘我自己会找,我也是个男孩子,难道还不会保护自己吗?你这个笨蛋!”
      沈约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忽然往身上摸出把剪子,“咔嚓”一声剪掉我的一绺头发。我气得一蹦三尺高,“你搞什么?”
      他呲牙笑了,“书上写过,结发做相思,我不太懂什么意思,老师说,只要两个人把头发栓在一起,就一辈子都分不开了——老师又说,相思很痛苦,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就由我一个人来。”
      他说的话我有泰半听不明白,但好像是晓得这一绺头发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我大方地说:“那就送你了吧。”
      沈约把那绺发丝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揣进怀里,眼睛亮亮地瞅着我,“筠筠,你会等着我吗?”
      我直觉地无法拒绝他,鬼使神差地承诺了:“嗯,我等着你。”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里发生过许多事情……首先是老师离开了,我听村口的老村长说,战火绵延到了中原,帝都眼看着就要失陷了。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帝都,那是什么地方,跟我有关系吗?
      但是,我的老师他显然是坐不住了,他关心我的父皇……哼,他当然得关心!
      “阿筠,你留在这里,这里是最安全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出去!”临走前,老师这样嘱咐我,他看起来十分不安,神色倒还是镇定的,“不要叫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有可能,隐瞒一辈子!”
      老师摸了摸我的发旋,神情有些飘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千古艰难唯一帝。”
      我住在那个偏僻的村子里面,偶尔听见人们议论一些战事的消息,大概晓得,金兵曾一度攻陷帝都,但不知怎的,又莫名其妙地退兵了,再来就是父皇又重新主持了大局,老师却失去了踪迹。
      这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仅仅在等待而已。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那个人,然而,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了。
      有的时候我宁愿沈约一去不回头,也好过被他的师妹指着鼻子骂,兰操是个文雅的女孩子——大司监教出来的徒弟没有一个差的。但就是这样文雅的女孩子,冷冰冰地,嫌恶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肮脏的饭团,以一种不堪的姿态死死地黏在了沈约的衣领上。
      她轻蔑地指责我,只不过是一块阻止沈约跨上云端的绊脚石。
      “只差一步,师兄只差一步就可以聚齐三花,飞升成仙——我们修道之人,殒身不恤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的目光化作利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可是你,把这一切全都毁掉了!你毁掉的是我的师兄!如果你还有哪怕一点点良心,你还念着我师兄当年的一点点好处,你都应该忘记他!他找不到你,也就不会自毁修行,他找不到你,他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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