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处》一纶茧缕

49、第四十九章 喜悦哀伤

　　回程的车上，叶奕灵又睡着了。最近的她很是嗜睡，而且她的月事推迟了两周，她应该很快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注视着叶奕灵的小腹，嘴角现出一丝微笑，一个他和她的孩子，融合着他和她的血液，联系着他和她，她再也不能从他的身边逃开。
　　他很想把她拉到医院，证实他的猜测，可是，他不能让她知道这个孩子来的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迟疑了片刻，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她知道了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会是开心还是难过？她一直那么喜欢小朋友，应该会开心的吧？他突然很是不自信，毕竟她那么想离开。可是，她应该知道他是不会让她走的，有了孩子，他更有理由不让她走。
　　最近他在网上找了不少资料，知道她今天的反胃是孕吐的开始。想着刚才的情形，突然意识到今天的她有些不对，思索了片刻，拿过她的包，里面是手机，钱包，都是她平常带的东西。包包内侧的口袋有些微的鼓起，他拉开拉链，里面是叠得很整齐的一张化验单，上面写着孕六周的字样。
　　他眼里的喜悦毕现。虽然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在这一瞬，他喜悦的心情仍无法形容。他温柔地注视这叶奕灵，生命是多么神奇，他和她生命的交融延续！可是他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渐渐忐忑起来，她已经知道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对他仍没有信心吗？在他那么明确地表示自己要和她在一起之后？她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她不告诉她，难道是……不，不会的，她是那么喜欢小孩子！
　　有万种念头在邵郇心头掠过。他想了想，仍将化验单原样叠好，重新放回去。她现在不想告诉他，他就当不知道吧！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她一定需要时间慢慢接受，她瞒不了多久，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多久。

　　第二天晨起时，叶奕灵惊讶地看到桌上的早点密密麻麻地放了一桌，邵郇正边看报纸边等着她。
　　“怎么买这么多？我们才两个人人，怎么吃得完？”
　　邵郇已经放下报纸，从保温壶里给她盛了碗粥：“多些选择不好吗？”都说怀孕的人口味时常会变，多准备些也不怕她吃不到想吃的东西。
　　“太浪费了。”她喝了口粥。
　　“不怕，你吃不完，带去给陆天梵。”
　　“这么多怕是他也吃不完。”
　　“没事，他胃口好。”邵郇一直看着她吃东西：“有没有哪不舒服？”
　　叶奕灵定了一定，看了他一眼，小心地答道：“没有。”
　　“没有就好，昨天看你淋了雨，又恶心反胃，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要说。”
　　“好。”
　　“我们搬到叠翠谷去住吧？”邵郇征求她的意见。
　　“为什么，这里住得好好的。”
　　“那边空气好。”邵郇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对你和宝宝好。
　　“不要了，不是很方便。”
　　“好吧，等你结课了我们再住过去。”
　　叶奕灵惊讶地抬头看他：“我六月初才结课，那会，我们已经……”
　　“已经什么？”邵郇像是未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自顾说道：“我请了个做浙菜的厨师，那边地方大，他可以住在那里，你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叫他做给你吃。”
　　“邵郇！”
　　“怎么了？浙菜不是你家乡菜吗？难道请个湘菜厨子？”他笑着看她。
　　算了。她抿嘴不说话，她已经够心烦意乱了，不想再被他扰乱心绪。
　　“好了，不许皱眉了，你早上有课，我送你去。”
　　“邵郇，还有一个月，我们要分开的。”
　　“谁说的？”他温柔地看着她：“说不定到时候你不想走了。”
　　“不会的。”
　　“我说会就会。我们以后一定可以好好在一起。”
　　“邵郇！”
　　“嗯？虽说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很好听，可也不要一直叫我，要不迟到了。”他的心情好像很好，脸上笑笑的，如果是往常她提起这个话题，他早就板下脸来。
　　叶奕灵沉默下来。她该怎么做？不知道，她不知道。

　　这一个星期叶奕灵一直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肚子里的小生命，放弃与不放弃都是痛。
　　邵郇请的那个浙菜厨子每天到燕语嘉园来做饭，也安排了专门的司机每天接送她。她有些怀疑邵郇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异常，所以她自我安慰是因为那天淋了雨又反胃，他才有这样的安排。而她自己，除了刚发现的那天孕吐厉害外，这几天倒是好了很多。她也尽量避免在邵郇面前表现出身体的异样，他该是不会猜到她怀孕的事，一直以来他做的措施都很到位，他应该不会想到有这样的意外。
　　邵郇这天是家庭聚会日，晚餐过后照例是闲谈的时间。
　　邵郁见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忍不住问他：“大哥，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怎么不分享一下？”
　　“是有开心的事，一件你听了一定高兴的事。”邵郇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许天瑜：“我想把我卧室旁的客房重新装修一下，你们有没有意见？”
　　“为什么？那间房一向没什么人住，为什么要重新装修？”许天瑜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需要一间婴儿房。”邵郇一本正经的语气。
　　“什么！”在坐的人纷纷发出不相信的惊呼：“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要升级了，八个月后，我们家会出现一个小宝宝。”
　　“真的？！”邵郁先喊出声来：“灵灵怀孕了？她怎么没和我说？不行，我要打电话声讨她。”
　　“才刚知道。”邵郇安抚地按了按她的肩膀：“现在还是她的一个小秘密，你不许先提，等着她给我们惊喜。”
　　“灵灵还保密啊！”邵郁看了看许天瑜，她一直反对灵灵进他们家，现在灵灵有了小宝宝，她应该会接受了吧
　　“妈妈……”邵郁欲言又止。
　　许天瑜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着邵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做你们一直想我做的事，结婚生子。”
　　“太好了！”邵郁满脸笑容：“灵灵终于和我们成为一家人了。”
　　许天瑜沉默着没说话，邵正乔知道她的顾虑，语带双关地问道：“她也这样打算的吗？”
　　“她是我孩子的妈妈。”邵郇没有正面回答。
　　邵正乔知道这事并还有些问题，思忖片刻道：“小郇，我们一向不干涉你的决定，这事也一样。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们做父母的只有支持。我们也相信你的眼光，你选定的人一定不会差。只是现在叶小姐已经怀孕，婚礼还是尽快进行才好。”
　　“知道了。”邵郇应道，又郑重地对着许天瑜：“妈，相信我，她会是个很好的儿媳妇，还希望您能同意。”
　　许天瑜还是没说话。邵郁急了：“妈，你就答应了吧，灵灵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许天瑜看她眼里祈求的意味，有些心疼，再看看邵郇一脸认真，又有些担忧，可终究不忍心让他们失望，点了点头：“好了，我同意了，找时间带她过来吃饭。”
　　“谢谢妈。”邵郇和邵郁异口同声地致谢。
　　许天瑜笑出声来：“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郁，是你哥哥取媳妇，你谢什么？”
　　邵郁吐吐舌：“因为我很喜欢灵灵啊，不早点把灵灵绑到我们家来，我怕她跑了，大哥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邵郇拍了拍她的头：“我有这么差吗？”
　　“本来是的，不过现在灵灵有宝宝了，估计你能追得上了。”
　　邵正乔也在笑：“想想含饴弄孙的场面，倒真是一件喜事。儿子，这招不错，自己看中的女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逃走了。想当年你妈妈，开始时怎么都不答应嫁进来，这些年来不也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
　　这话许天瑜听了可不乐意，羞恼地喝了一声：“邵正乔！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一家人笑做一堆。

　　邵郇走时，许天瑜还是不放心，追了出来。
　　“你们之间真的没问题了吗？”
　　“妈，我对我们的以后有信心。”
　　“孩子是个意外吗？”
　　“对她是，对我不是。”邵郇看着许天瑜：“我必须有留下她的理由。”
　　“她知道了会恨你的。”许天瑜叹息。
　　“我不会让她知道。以后我会好好对她，总有一天，她能把过去的事情都放下的。”
　　“希望如此。”
　　“一定会的。妈，还希望你能真心接受灵灵。”
　　“妈妈懂爱屋及乌的意思，你和小郁都这么希望，我一定做到。何况，我也并不是真的对她有意见，只是怕你们受到伤害。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我不会为难她。”
　　“谢谢！”邵郇抱了抱母亲：“当年是我伤害了她，我愿意用一辈子好好弥补她。对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你这脾气和你爸一样，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许天瑜叹气：“孩子有几周了？”
　　“快七周了。”
　　“七周？那婚事要尽快办了，要不再过几周就要显怀了。还有，你们搬回来住吧，你一个大男人，再怎么小心，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灵灵又是初次怀孕，一个闪失可不得了。家里人手多，回来我也放心些。”许天瑜的角色转换很快。
　　“先不急，我已经派人看着她。孩子的事对她来说是个意外，她可能一时还接受不了，我不想逼着她这么快面对。”
　　许天瑜踌躇了片刻：“她不告诉你，会不会不要这个孩子？”
　　“不会的，她心那么软，即便她不愿意有我的孩子，可这个孩子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她不会忍心伤害她的。你不知道，走在路上，碰上小baby，她都会多看几眼的，何况是自己的宝宝。”
　　“邵郇，你在赌，赌她的不忍心。你这样把她留在身边，会快乐吗？”
　　“这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留下她。至于快乐不快乐，其实最近我们处得不错，可以经常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相信她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只是过去的很多东西那么深刻，需要她慢慢忘记，我有足够的耐心。”
　　许天瑜默然不语。
　　“你别太过忧虑，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以后会幸福的。”邵郇最后说了一句。

　　客厅的灯仍亮着，他知道那是她为他留的。
　　她侧躺着，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他等了一个星期，她都没和他说怀孕的事。尽管他在许天瑜面前说得很有信心，可面对着她，他还是心虚的。他知道她在尽量掩饰着自己的不适，也在悄悄观察他是否知情，这种掩饰和观察让他焦虑。她到底有什么打算，一个星期过去了，难道她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她又能够瞒多久？
　　他俯下身，用鼻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我可以慢慢等你告诉我，只是你要给我等的机会……
　　她被他动作弄醒：“你回来了？”
　　“嗯。晚上吃什么了？”
　　“醋鱼、粉蒸肉、生菜。”
　　“还合你口味吗？”
　　“人家是大厨。”
　　“明天你没课？打算做些什么？”
　　明天？他感觉她绷紧了身子，半天才回道：“不做什么。”
　　“在家待着？我陪你。”最近他时常把工作带回来做。
　　“不用了。我约了悦悦见面。”
　　“哦？她不上班吗？”
　　“她是记者，时间比较自由。”
　　“好，那你注意安全，叫司机送你。”他帮她盖好被子：“睡吧。”
　　她闭上眼睛，却失了困意，双手在小腹上交叠。明天，她约了童悦悦一起去医院，这个可怜的孩子，将会离她而去……痛意从她心底渗出来，眼角有泪滴慢慢滑落。
　　邵郇没进浴室。他站在浴室门口注视着她，看到她眼角的泪，心里揪成一团。这一周来，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平静，可是他知道她内心在挣扎。现在，她有决定了吗？她的决定是什么？他不会让她伤害他们的孩子，不会！

　　早晨的两人各怀心事。
　　邵郇吃完早餐就出了门，临走之前抱了她好一会。他的吻不时落在她脸上，明明该是甜蜜的场景，却有说不出的惆怅与苦涩。
　　“灵灵，我从没这么喜欢一个人，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好好过。”邵郇心中存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她不要那么决绝。
　　他出门后不久，叶奕灵便挎着包出去。她没有让司机送她，自己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直开到离小区很远的一家医院才停下来。叶奕灵从车上下来，望着医院的鎏金大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尔后迈着步子进去。门诊大厅里，童悦悦已经在等着，见她过来，迎了上来，眼里全是担心：“灵灵，你决定好了吗？”
　　“嗯。”叶奕灵轻轻地应了一声，现实，容不得她留下这个孩子。
　　“那走吧！”童悦悦已经帮她挂好号。
　　医生帮她做了检查后问道：“决定拿掉这个孩子吗？”
　　叶奕灵点了点头。
　　“无痛吗？”
　　叶奕灵又点了点头。
　　医生刷刷刷开了单子：“去交钱吧，然后去排队。”
　　童悦悦拿过单子，交了钱后，陪着她等在手术室外。医院里排队等着做手术的人很多，有的一脸仓皇无助，有的似乎习以为常。叶奕灵抓着衣襟，脸色惨白。
　　童悦悦听着手术室传来的尖叫声，也是神情紧张。她死死地挎着叶奕灵的胳膊：“灵灵，没有转圜的余地吗？一旦做了手术，就再也回不来了。为什么不给这个孩子一个机会，那天我看邵郇很紧张你的，你要是告诉他你有了孩子，他不会不负责任的吧？”
　　叶奕灵苦笑着摇头：“留下她，对彼此都是羁绊，我不要这样，对孩子也不公平。”
　　“灵灵，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你们在一起有很多年了，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是不是他家里反对？孩子是你的一张牌，有了孩子，你还怕进不了他家的门吗？何况，邵郇也应该不是一个唯父母之命是从的人吧？为什么不告诉他，要一个人扛着？”童悦悦还想说动她。
　　“悦悦，一直以来，我都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是一个无奈的产物。”叶奕灵握紧童悦悦的手：“悦悦，我害怕，可是我必须这么做，不要再动摇我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勇气，给我一点支撑我走进去的力量。”
　　童悦悦抱住了她：“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你怎么瞒过邵郇，他如果知道你悄悄拿掉了孩子，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他在意你，我想他也会在意这个孩子。”
　　“拿掉了，就不怕他知道了。”叶奕灵说出了一直潜藏在她心里的话，拿掉了，一切便干干净净地结束了。她不让他知道，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一直知道，他一定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
　　排队的人一个个进了手术室，又一个个出来。扩音器里终于响起了她的号码：“32号，叶奕灵……”
　　叶奕灵站起身子，注视着显示屏上红色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