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33、总第409章

　　（四百九）
　　“好啊，只要您需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千叶回过神来，微笑着说。她沉默了片刻，问，“对了，清川君什么时候动身去东京？”

　　“再过一周吧。他已经开始在准备了。我听澈说，是因为中野的夫人开始怀疑我和中野的关系，才令有末知道我的存在的，是吗？”清川梓一脸愧疚地说，“现在的中野，肯定是伤害了他夫人也伤害了有末。其实，我早就知道，当年让他瞒着有末必定会把他推到这条不归路上……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她说着低头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前些时候曾和中野通过电话，她说，她父亲最近确实不太好，她母亲疑虑未消，中野先生和有末先生的友情也出现了裂痕。不过，要我说的话，回到十一年前那时，除非您和中野先生没有重逢，否则，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千叶迟疑了一下，“还有，虽然清川君说他已经和有末先生达成了妥协，以他去东京工作为条件，令有末先生暂时打消来见您的念头……但这样真的好吗？”

　　“当然谈不上有多好。可千叶，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或者说，我还没有做好和有末面对面地解决问题的心理准备。”清川梓苦笑了一下，“对我来说，这可比做一个十几小时的复杂脑科手术要难多了。不过，幸好，他还有一个那么懂得转移视线的朋友，所以，至少，他的人生暂时还不会失控。到今天，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我还是想说，一直以来，我宁可自己被伤害，也不希望伤害他……哪怕总是事与愿违。”

　　千叶知道，对方所说的有末清明那个“懂得转移视线的朋友”显然就是水木良子。看来，清川梓已经听说过松本静子和有末一弥相亲的事。的确，因为有末家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有末一弥的感情和终生大事上，于是，发生在他父亲有末清明人生里的变化和异样，就没那么容易察觉了。

　　“宁子……”千叶低声问，“宁子知道这件事后，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这大概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大挫折。虽然我也不希望她和有末君在一起，不过，如果说，在她伤心难过和有末君之间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后者的。唉，她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太好，甚至还没有正式步入社会，又怎么争得过一个著名推理小说家精心培养的简直是十全十美的养女。”清川梓这时显得有些愁眉不展，“我真怕宁子会执迷不悟，走上我的旧路……那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可惜的是……”

　　千叶明白她这时话中的未尽之意显然是：可惜的是，就算宁子想涉险路，重蹈她的覆辙，然而，有末一弥甚至还不如他父亲专情，所以，宁子真是太可怜了……
　　认识以来，虽然清川梓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不过，千叶极少听她这么强烈地表达对某些人的恶感……这想必是出于一个母亲急于保护自己女儿的不甚理性的真实心态。

　　“我现在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你初恋的那个男生会那么残酷地离开你了。我想，水木先生和她的那些天才外孙们，他们的人生目的性都很强，或者说，他们只在乎那些和他们的未来有关的人，至于其他人会怎样……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千叶没有接话。不过，她这时想起了之前回东京偶遇的江川凌也说到的、在忆及过去时也会瞬间空白的多田信，还有即便是对着只能播放一遍的告别CD也依然不忘感谢和鼓励她的多田俊……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这样去想像和评价多田兄弟俩。至于水木良子和松本静子的内心世界，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关于宁子，她这时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之意。只是宁子对有末一弥可能会发生的人生变化会有什么看法，她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了。毕竟，这是宁子自己的选择，而她，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实在帮不到她。

　　何况，她有种直觉，宁子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很可能就是她……所以，她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就这样从这些人的生活里悄然退场。
　　不管将来会不会又被命运绞在一起，至少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比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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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底的一天晚上，在千叶就要离开札幌时，近山博之和吉川千明的研究小组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型的送别会。

　　在这临别时刻，千叶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待了一年多、为之付出过无数时间和心力的研究小组还是有感情的，哪怕开始时大家相处并不愉快。当然，最令她无法割舍的，还是吉川千明和若松舞。随着年岁渐长，她越发明白，人生中未必能时时遇到像他们这样的良师益友。

　　在饮食店的餐桌旁，坐在她身畔的若松舞说：“千叶，首先祝你学业就要更上一层楼了，真是羡慕不来啊……你总能遇到名师。”
　　“谢谢。”千叶这时想，这倒是真的。在求学生涯中，她的确很幸运……仿佛她有多努力，老天就有多帮她。

　　“不过，要担心，你可别像我一样，学历越高，越找不到好男人。”若松舞笑了笑，“将来，你一报上你那一长串学历，男人大概都吓跑了。”
　　“这样的话，就更该珍惜了……没有男人，至少我还有自己争得的一串学历。”千叶回以一笑。

　　“不错啊，千叶，你终于也会拿自己开玩笑了。这是好事。”若松舞笑着举起了酒杯，“懂得自嘲，人生就快乐了一半。虽然我们才认识一年多，真是有点舍不得呢……这样一分开，我们这一生肯定也就散了。”

　　虽然这是很接近现实的假设，不过，听到若松舞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千叶一时还是觉得有些惆怅和伤感。

　　“你别试着解释，也别太难过，这不就是人生吗……如果这都看不开，又怎么对得起我们这么多年的求知生涯？”若松舞微微一笑，“我们应该高兴，因为我们好好珍惜了我们被命运安排的缘分。至少这一年多来，我们无论作为同事还是朋友，都处得很开心。也许将来我们还会有缘分在一起工作；没有的话，也许还会相遇，像朋友一样聊天……那就很好了。”

　　千叶暗暗吸了口气，由衷地说：“若松，谢谢你。”
　　若松舞歪了一下头，认真地说：“谢我什么？谢我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可悲的人生现实？还是谢我没有用假大空的祝福话来结束我们的告别宴？又或者，谢我们这一年多来聊过的那些或深或浅的话题？”

　　“所有，全部。总之，谢谢你。”千叶微笑着说。
　　“那我就收下了。等哪一天，我在新闻媒体上看到成为名人的你时，我就可以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快看啊，这位著名的千叶博士，我曾和她一起工作过，还在专业上指导过她呢……”若松舞抿了抿嘴，“这样，也挺有意思的，对不对？”

　　“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努力的。”千叶轻轻点了点头，“争取将来能成为你说的那种名人，争取抛头露面甚至在公众面前侃侃而谈……如果这样，算是对你的一个小小报答的话。”
　　“好啊，我拭目以待。”若松舞并认真半开玩笑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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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别会结束后，吉川千明开车送千叶回住处。在札幌已经有些冷清的深夜街路上，千叶说：“吉川教授，谢谢您这一年多来对我的悉心教导。”

　　“千叶，感谢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个时候，你不会对浅野也这样吧？”吉川千明本想开个玩笑，突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车内的空气变得有些尴尬，他当即转开了话题，“身为你的导师，肯定是希望你能有成功的将来，这样，我也会觉得很光荣……我猜，浅野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在这临别时刻，浅野翔是个绕不开的话题，所以，他还是决定重回原点。他想，如果浅野翔真为千叶着想的话，肯定也会希望看到她获得新的人生机会，虽然说，他们以后不在完全相同的学术领域行进，再相见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了。

　　“我知道，浅野老师会为我高兴的。”千叶低声说。她记得两年前在离别的那个冬日黄昏，浅野翔曾温和地对她说，吉川千明会是一个好老师，会毫无保留地教导她。看来，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同行，他都没有看错吉川千明，而她，也因此受益良多。

　　去年的深秋，为了能再见浅野翔一面，她曾深夜回到东京，然而，最终，他们还是鬼使神差地错过了。那时，浅野翔曾在电话里对她说过，他们这一生“最好就到这”，这样的告别话令她至今无法忘怀。她这时不由想，如果那个时候，他们真的见了面的话，他们的人生会和现在不一样吗？或许没什么不同，就只是会变得更痛苦一些吧。

　　“千叶，有句话，如果不是你就要去外地求学了，我绝不会说的。当然，我猜，浅野也不希望我在你面前提起。不过，无论是站在你的导师还是一个男人的角度，我还是想告诉你。”
　　千叶不由一怔，当即侧头望向吉川千明。

　　“作为一个喜欢过你的已婚男人，不可能有人比浅野做得更好了。至少，据我所知，”吉川千明顿了一下，“他就只是爱过你，并没有伤害过你。而他，显然有足够的资本在满足自己私心和欲望的同时，以爱你的名义伤害你，然后舍你而去。但他自始至终并没有这样做，他给你的人生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而你现在，又靠自己获得了另一种可能性。所以，千叶，试着原谅他吧……然后把他忘了，别折磨自己。我猜，在这件事上，浅野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有一天，在这偌大的星球上，你们还是会在某个地方相遇，那就表明，你们今生缘分未尽；如果那时彼此心意还是没有变，那就表明你们这一生注定要在一起。”吉川千明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果真这样的话，因为你们一个是我最欣赏的同行兼挚友，一个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到时我会第一个祝福你们。在那之前，还是先原谅他，然后把他忘了吧。努力去到自己能去的地方，用心把握自己能把握的人或东西……这才是生活。”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个貌似比浅野翔还更和蔼、更有亲和力的老师对她说这么感性的话。千叶知道，这是吉川千明给她的临别语，她努力抑制住就要出眶的泪水，在静夜中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吉川教授，我会记住您的教诲，不会令您失望的。”
　　“那就好。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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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在灯下整理东西时，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走到阳台外面，就着昏暗的路灯光线打量着那盆雏菊。它在六月初那时缓慢生长出来的粒粒小花苞，已经在七月时开满了金黄色的花朵，到现在依然灿烂未谢。

　　她想，她的行李大都可以打包后快递回东京，但这盆雏菊，几乎陪她度过了在札幌的所有时日，是进入她生命里的另一个生命，所以，她还是舍不得就此丢弃，决定带着它继续上路，奔赴明天的旅程。

　　八月的最后一天，千叶带着那盆雏菊离开札幌，回到了东京。九月上旬，她抵达京都，正式开始自己在京都大学院的博士求学生涯。

　　（家族篇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