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春风杨柳枝》绿墙山

55、云横乱峰起

　　阴冷的地牢里传来铁链响动的哗啦声，她听见一墙之隔的牢房里有人走动，那人用铁链敲了敲石墙。
　　江小城睁开眼，从地上坐起身来。这里实在太冷，她不得不运功驱寒，所幸宁远他们只用了锁链，并没有封住他们的内力。
　　“丫头，还好么？”墙的另一侧，谢春红侧坐在墙边，两日来的监禁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神色从容，分毫不见慌张。
　　“还活着，”小城也凑到墙边，可中间隔着这冰冷坚厚的石墙，就算背靠着背也丝毫感觉不到对方的温暖，“这是第三天了，他们是打算把我们饿死在这里么？而且那死狐狸似乎也早就离开此处，不知道又要去做什么坏事了。”
　　“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们这是要对杨柳春风堂下手了。”谢春红顿了顿，眉心慢慢皱了起来，“虽然我们被囚在此处，不能向外界报信，但秦碧如这次私自离开洛阳，只怕堂主很快就要起疑，迟则生变，他们不敢在耽搁。”
　　听见秦碧如的名字，小城心里微微抖了一抖，但心念一转，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如今抓了我们，下一步自然就是抢夺十君子。杨柳春风堂与晴雪园结盟，他们要对其中一个下手，另一个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他们必定会在两边同时动手！”
　　“嗯，本堂虽然有堂主和你师父坐镇，但若是有内奸，只怕真的会让他们得手。而晴雪园那边，楚蓠的武功还不及堂主……更是岌岌可危。”
　　小城有些焦急，手上的铁链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你能想法子把消息传出去么？”
　　谢春红苦笑道：“这地牢连个窗子都没有，锁链又是极为坚固，我也不是神仙，大约是没办法了。”
　　“不错，你倒是识时务。”一个声音自地牢密道处传来，脚步声却是极轻。小城和谢春红双双起身，警惕地看着来人。那人穿一身黑袍，戴一顶夜叉鬼的面具，听嗓音像是个老人，但内力雄浑。小城心里一沉，宁远和玉行香都走了，此时出现的只怕是比他们地位更高的人，说不定就是那幕后黑手了。
　　“你就是江小城？”夜叉老人缓步走到牢门前，面具下的眼睛盯着小城的脸仔细地看了看，“嗯，果然像是她的女儿。”
　　隔着面具，小城看不清他的眼睛，身体却忍不住发抖，本能地畏惧着这个人。“你、你是谁？”
　　“还不到你知道的时候。”老人身后跟着十来个黑衣蒙面的手下，他一个手势，就有人打开牢门，出手封住小城和谢春红的穴道，将手脚上的镣铐解开，把人架了出来。
　　“带走。”老人不去理会小城惊恐的目光，扭头看了谢春红一眼，突然拦住了手下人。“这个人没什么用，杀了吧。”
　　谢春红冷笑起来，“杀了我也好，不然你迟早有死在我手上的一天。”
　　“不许动他！”小城尖声叫道，“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敢动他——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老人转过头看了看她，缓缓道：“你这是以自己的性命相逼，宁可与他同生共死么？”
　　“不错！”她的身体还在发抖，声音却极为镇定。
　　“也罢，杀一个和杀两个没什么区别，一起带走。”

　　头上被套了黑布袋，就这么被推上了车，一路颠簸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城几次睡着又惊醒，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下车后就被人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路之后似乎进了另一间牢房，她听见铁门开合和铁链拖拉的声音，紧接着就被粗暴地丢在了地上。
　　——折腾这么一遭无非是换了个牢房而已。她在心里叹息，就感觉有人把她拉起来，双手上了铐子，贴着墙锁着。脚倒是能沾到地，只是双手这样拴着着实不太舒服。
　　有人说：“主人吩咐，喂他们吃点东西，别饿死了。”
　　另一答道：“好，我去拿饭食。”
　　头上的布袋被摘下来了。她转过头去，看见同样被锁在墙上的谢春红。
　　直到看见他对自己微笑，她才放下心来，觉得这个新牢房也不错，至少还能看见他，就算黄泉路上也有人陪。

　　洛阳城，晴雪园。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似乎夜风也沾染了火热的气息。
　　楚蓠只穿着中衣冲出卧房，手上提着一柄普通的剑。潇湘泪已经不在他手中，潜伏在晴雪园的那个叛徒设下了圈套，他虽有防备，却万万没想到会是那个人。
　　一片混乱之中，他仗剑跃出火海，追着那瘦小的身影翻身跳上屋顶。
　　追出不远，那人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公子不该追来的，”瘦小的女人手无寸铁，被夺去的兵器并不在她身上，“我只不过是个饵，公子追我出来，早就有人带着潇湘泪逃走了。”
　　楚蓠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调虎离山。你们的计划很周全，火势一起我就知道已经阻止不了你们了。就算我去追潇湘泪，只怕也会中了你们的埋伏，所以倒不如来和你说几句话。”
　　女人低下头，神色黯然。“公子不是来说话的，是来杀人的吧。”
　　“呵，你真是了解我啊，阿九。”他举起剑，直指向她，“我怀疑过很多人，但还没有怀疑到你。所以这次被你们暗算至此，也算是你的本事。
　　“公子何必多言。阿九能死在公子剑下，已不负此生。”薛九就在屋顶上双膝跪下，向楚蓠三叩首，“这十几年来公子对阿九的恩情，阿九来世结草衔环再报吧。”

　　晴雪园失火时穆山溪人在杨柳春风堂。三日前楚蓠将他派到此处供林骅差遣，算是弥补谢春红和江心月离开杨柳春风堂而造成的战力亏空。只不过林骅尚未派给他任何任务，他便亲眼目睹了秦碧如与玉行香里应外合盗取水龙吟。
　　杨柳春风堂大乱，林骅震怒，平雪初调度人手防备再度偷袭，林骅却将人手派去了晴雪园——他们敢对杨柳春风堂动手，一定也不会放过晴雪园。
　　穆山溪在慌乱的人群中离开杨柳春风堂。他没有立即前往晴雪园确保楚蓠的安危，而是追踪一个可疑而熟悉的身影直到城墙下。
　　“秦碧如！”他的低吼被内力催动，逆着风传过去，“你就只会逃跑吗！”
　　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秦碧如指尖捏着一簇银针，针尖淬了毒，绿莹莹的，是致命的毒药。
　　“连林骅都没能杀了我，你以为你能做到？”她语气极冷，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穆山溪，不是她三年来萦怀于心的人，不是她在静谧深夜里与之恩爱缠绵的情郎。
　　“给我一个解释！”穆山溪大步上前，浑然不顾她指间的毒针，“你不是在杨柳春风堂长大的吗？你不是谢春红的左膀右臂吗？为什么要串通一刀斋？！”
　　“这些问题自然有谢春红替你问过了。你若想知道，日后黄泉路上，不妨去问问他和江小城。”她一面说，一面偷偷从袖子里摸出两颗黑色的小球。
　　听见小城和谢春红的名字，穆山溪不禁一怔：“你——你把他们如何了？！”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秦碧如闪电般掷出那两颗小球，一股烟雾顿时在穆山溪脚下炸开，趁着他后退屏息的时候，她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烟雾散去后穆山溪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他本有机会出手，可面对她的时候却突然失去了拔刀的勇气。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小城的目光在那些蒙面守卫身上转来转去，不时瞥一眼谢春红，见他闭着眼睛眉间紧锁，知道这正是冲开穴道的关键时候。
　　半个时辰后，地牢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三个看守对了个眼色，料想这两个阶下囚被锁得如此牢靠，不可能再整出什么事端来，于是按着刀柄从密道中跑了出去。
　　这是难得的机会，谢春红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睁开眼睛，挑起唇角对小城勾魂地一笑。
　　接着小城就看着眼前的人一点点变得瘦小，原本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慢慢就变了……变得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然后那双手就从手铐中滑了出来。
　　从镣铐中逃脱，谢春红迅速收起了缩骨功，深深舒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里已带了温暖的笑意。
　　“呼……全身骨头都酸了。”他不知怎地就从身上摸出一枚一搾长的铁针，走到小城跟前，狡黠地眨眨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十三岁开始我就能打开洛阳城内所有的锁？”

　　而此时，在地牢之外，一刀斋的总舵，整个庄园似乎都陷入了骚动。分不清敌人在哪里，可庄园各处都听得到突如其来的打斗声和惨叫。
　　老人安然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夜叉面具并不在手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即使剑在鞘中，那苍然的剑气也丝丝缕缕地逸出来，若是寻常武人，定会觉得剑气割人，刺得皮肤生痛。
　　——玉山古剑。
　　只见那老人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放在桌上，如果遇到什么意外，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拔出剑来。看似随意，实则举手投足间都绷紧了神经。
　　身后有细碎的轻响，是门微微动了一动。
　　老人没有回头，却开口道：“你终于来了，不枉老夫等你这么久。”
　　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的女人自阴影中走了出来，随手扯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纵然年华老去也依旧难掩风姿的脸。
　　广寒仙子江心月。
　　她右手执一柄长剑，剑身锃亮，散发出森森的寒意，是她少年成名时就随她闯荡江湖的云中剑；而左手则握着短匕白驹。这双手剑的招式，她已多年不曾真正用过，却一刻也不曾放下过练习。十八年前她被驱逐下昆仑山，从那之后她就日夜苦练这套武功，因为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能够克制昆仑派剑法的招式。
　　“是的，我来了。”她压低了身子，做出迎击的姿态，“我来了结十八年前没能了结的恩怨，来替那些无辜的人讨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进入第三卷，争取在十章之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