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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夜 英灵召唤 ...


  •   偏僻无人的野外,正上演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战剧。

      日光暗淡,铺天盖地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影影绰绰之中,竟是十数只极其丑陋的恶灵和魍魉。经过的路面被撞击得坑洼破碎,它们咆哮着、飞奔着、交织着,以恐怖而骇人的姿态,争先恐后的攻击着高速公路上,一辆疾驰的蓝色轿车。

      离战局稍远的后方不断传来咒术波动,追击者显然不止一个人。多重咏唱的召唤阵里还在不停涌现庞大的使魔,那种没有自我意识的低级使魔毫无理性可言,只是凭借嗜杀的本能追逐杀戮。

      战局显而易见。追击者用着轻松甚至惬意的姿态亵玩着猎物,而被击杀的对象与他们相比实在渺小得可怜。战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他做出了此时看来最明智的反应,没有正面接下攻击,而是异常灵活的闪避着一次次进攻,狼狈却精准的把自己一次次带离死亡。

      这是魔术师之间的战斗。

      或者单方面打击、单方面闪躲的状况,并不成称为战斗。像这样一刻不停无休无止的围追堵截,已经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战线过长以至于穿越了数个城镇,一直来到现在的冬木市郊。

      常理来说,即使再充足的储备也经不起如此消耗,现在这台超负荷运转的机械还能飞速前进,依靠的是纯粹的魔力。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甚至不是普通的用术法驱使机械运转,车子是在奇异的空间性的穿梭、跳转、闪现,不可思议的躲过一次次攻击。

      追击者中有人不禁开口:“那就是他的能力?看起来的确很难应付。”

      然而那种取巧的小把戏在压制性的实力面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传言总是言过其实。——这些当然是不能说出来的话。

      十指交叠静坐的贵族青年,对此只是发出一声讽刺的轻笑。

      即使如此,当下连奔走都无法借助外力,只能依靠自身力量的状况,恰恰就是追击者的计谋。他们不断堆积着低劣廉价的使魔,想把他活活耗死在逃亡的路上。

      “波文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贵族青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忽然抬起头,虚着眸光看向远处偏西的暗淡太阳,似乎不经意的喃喃:“离日落还有多久?”

      好似不在状态的问话,让询问者愣了一下才恭敬回道:“两个小时左右。”

      波文勾起嘴角,“让他再挣扎一会儿。”

      前方被穷追不舍的驾驶座上的人,还只是个少年而已,名叫诺亚。

      诺亚眼睛紧盯着挡风玻璃,可称为稚嫩的清秀脸庞,因为过度消耗隐隐透出青白色,汗湿的发丝贴住额头和脸侧,不免显得有些狼狈。然而在如此危急而不利的时刻,他的眼中也不见丝毫焦灼,而是一片静寂如海的肃然。

      并非诺亚拥有如何过人的坚毅品质,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逃。

      迷惑困顿,带来无尽的空虚。

      也许此时停下便是死亡,但死亡对诺亚来说无关紧要。他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明白有太多需要活着承担的痛苦,死亡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体谅甚至珍惜仅有一次的死亡,因为那是人从诞生起,唯一拥有的财富。

      现在的诺亚疲惫得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视野模糊,意识恍惚,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如同置身旷野虚空,脑中是白茫茫的无边无界,无始无终。那要将人吞噬的‘无’之中,唯一存在的方向,道标般令他不得不跟随,便是:逃,逃,逃。

      五年有余,漫长的逃亡或许到了极限。

      高速公路快到尽头,诺亚抬起眼帘看向前方。柏油路面与粗糙的土壤碎石相接,再远处便是被人工破坏而凹陷进去的高耸山壁。

      在将来那里或许会开凿出穿山隧道,然而现在,等待他的只有坚冷山崖,无路可走了。

      仿佛持续数十小时不痛不痒的消耗战,为的就是这一刻。身后的追击者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开始行动。不用回头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后方骤然传来术法开启的巨大魔力涌动,视野里的天空被不详的光逐渐吞噬,将渺小的猎物淹没其中。这一刻,诺亚甚至闭上了眼睛。

      震耳欲聋排山倒海的撞击声中,有如慢镜头般的,路面碎断,土地开裂,无处可避的冲击力挤压堆积,车子被抛飞起来,在半空中整个爆裂,驾驶座上的少年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外,摇摇欲坠,等待最后的致命一击。

      诺亚忽然觉得异常安静。疼痛,硝烟,灼烫,轰鸣,仿佛都已远去,耳边只有死亡热烈而甜美的召唤,诺亚缓缓睁开眼,与那召唤鲜明共存的,是清醒意识到的活着的残忍。

      还没到最后,还未达绝望的深渊之底,还不能死在这里。

      关键时刻的奇异瞬闪,令他避开那致命而狠毒的一击,身体失控的横飞出去,骨骼撞到硬物,发出清脆的响声。诺亚像坏掉的玩具顺着石壁滑落下来,手撑着地面,按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一时间,周遭沉寂下来。

      诺亚不住喘息着缓过一口气,在暴雨前的安静里艰难起身,勉强控制住身体的剧烈颤抖。

      在他面前的是密密麻麻无数使魔的魅影,死寂有如潜伏的静立,诺亚仰起头看向直达天际的骇然景象,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发出低低的喑哑的音节:

      “……哥哥。”

      烟尘中走出一个颀长而优美的身影,诺亚的亲生兄长波文,仿佛是从使魔的海里浮现而出,逼近的步调缓慢而不可一世。而诺亚仰头看着,心里却记不清他的脸。

      在少年心里,不论父亲还是兄长,或者那多到数不清的面容模糊的亲戚,贵族们仿佛都长得同一张面孔。优美典雅的浅色瞳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脸上线条细长刻薄,充满脆弱而癫狂的光,让人感到厌倦和怜悯。而他自己也是一样。

      波文在距离诺亚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傲慢的步子,扬起下巴睨着纤瘦狼狈的少年,冷漠的表情因为即将得偿所愿而透出几分残酷。

      “我亲爱的弟弟,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逃吗?”

      诺亚诚实的点头应道:“嗯。”

      波文哼笑一声,带着白手套的手抽出柄华贵的手杖,指向诺亚:“看在同个祖先的份上,给你一次挣扎的机会,像有自豪感的魔术师一样死在战斗里吧。”

      “不,”诺亚摇了摇头,“我不想和你战斗,我只想逃而已。”

      就是这一点最让人愤恨。连无知下人都能轻视他的能力,只因为他从未展现过能力的全貌。三年来,诺亚忠实的贯彻着‘逃’之一字,无论波文如何逼迫,都不曾予以正面反击,好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荣誉、自豪、尊严,这些对波文来说至关重要的事物,被一心想逃的人无所谓的弃之敝履,不能不让人痛恨。

      “最好搞清楚自己的现状,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知道。”

      波文为他的不可理喻气结,“你!……”

      诺亚露出抱歉的神色,整个人看起来青涩而腼腆,“因为那时候母亲对我说:快逃。”

      那两个代表至亲的字眼似乎按下了某种开关,波文彻底放弃了风度,失控的大叫:“不要提那个女人!她像蛆虫一样依附家族苟活,唯一的作为就是生下了你,而你却辜负父亲的期望,听从那个女人的唆使背叛家族,她不过是个卑劣下等的容器!而你,是索菲亚莉家的耻辱!”

      诺亚轻声的提醒:“她也是你的母亲。”

      “那又怎样!像她那样的女人,早就该死!”

      “是的。”

      ……他竟然如此坦然的说‘是的’!

      不是为母亲抱不平,遭到羞辱也没有任何不满或者愤怒。既如此,听从一个该死的女人的话,放弃整个家族和无限荣光的未来、甚至放弃生命,挣扎逃离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波文有了一瞬间的哑然,仿佛一直以来所深信的真理被轻易打碎的无措,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近于尊严被侵犯的狂怒。

      “荒唐!我为有你这样的兄弟感到羞耻!”

      “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我也这么认为。”

      “……你去死吧!”

      “抱歉,只有这点不行。”

      波文崩溃了,表情呈现出一种理性龟裂的漂移状态。他终于意识到跟诺亚理论是个错误。

      身后那遮天蔽日、数以百计的使魔们感受到了主人迸发的愤怒,隐隐待发蠢蠢欲动,交汇聚集成令人非常不舒服的响动。

      魔导名门索菲利亚家族,最擅长的领域便是降灵与召唤术,如此大型的降灵或许也只有他们能够做到。然而对同样冠以索菲利亚姓氏的诺亚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及的事。

      也难怪被当做家族的耻辱,难怪被人厌恶。

      诺亚仰头望着密密麻麻涌动的使魔,从心底里发出赞叹,单纯的对能将自己无法做到的事实现得如此完美而感到钦羡。

      不合时宜的赞叹却让施术者怒不可遏。他想他在恐惧和绝望中双膝颤抖难以站立,悔不当初的跪在地上向自己求饶,以解心头之恨,但苦心营造的恐怖氛围,却被轻飘飘的理解到了错误的方向。

      看着少年清澈眸子对自己发出‘哥哥你好棒’的光芒,波文清楚的听到理智断裂的脆响。

      虽然面对诺亚他的理智总是断裂,但波文决定就在此时此地结束掉一切,把他干死当场,他也就能从十几年来莫名其妙的痛苦里解脱出来。

      况且,就快日落了。

      诺亚的起源是‘梦’,每次日落和日出于他而言都是重大变数。想起那难以揣测的神秘能力,波文心下一凛,不再犹豫。

      周围使魔从隐隐骚动变为了低低咆哮,震天动地。波文在诺亚钦羡的目光里,将手中的手杖举向空中。

      既然有那种空间性瞬间移动的能力——虽然只是诺亚能力‘今日’的表现,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在日落前不会有改变——若对他造成‘点’的攻击,恐怕还是会被闪躲而无法奏效,那么,就只有大面积的完全摧毁了。

      波文恢复了初见时的冷酷森然,手杖随着巨大魔术波动缓缓落下。

      那是抱着杀意的全力一击。在使魔遮天蔽日的涌动里,诺亚却心不在焉的,想起了母亲。

      ………………
      …………

      在无边的、完全的黑暗里,时间的流速变得奇异非常。有时候快得稍纵即逝,仿佛已经这样有千万年;有时又慢得令人难以忍耐,凝滞的终点蔓延出蚀骨般的煎熬,即使是非常善于忍耐的诺亚,也生出恨不能撕碎自己的欲望。

      周围都是冰冷碎石。诺亚十分缓慢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腿。确认它们确实存在花费了不少时间。

      在波文骤然发动术式之后,诺亚整个人被大力轰进山壁,随即便被破坏的山体掩埋,所有的力量都用在最后时刻为自己撑起一个空间壁垒,却也因此被困其中。

      从彻底埋入这乱石堆中,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随着时间流逝,死亡离诺亚越来越近。他的死亡却或许是对所有人来说,最轻松、最圆满的结局。

      人生最后的弥留时刻,诺亚在无尽的黑暗里靠住身后冰冷嶙峋的石壁,疲惫已极的仰起头。

      那么,到此为止吧。

      几乎与脑中念头同时而来的,右手忽然灼烧般的疼痛,以及陌生的魔力波动。

      诺亚立时惊醒过来。那仿佛不属于自发操纵的波动,在原本死寂的少年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诺亚急切的跪立起身体施展照明术,看到自己右手背暗红色的光芒闪现。随即面前幽暗的地面被几线银辉快速切割,连接成似曾相识的图阵。

      关于即将在冬木市上演的那场争斗的资料不断涌入脑海。诺亚瞬间明白了正在经历什么,心里交错着难以置信却又隐隐期待的情绪,脑海一片空白,随着法阵的完整浮现下意识低念道:

      “素之银铁……地石的契约……我祖我师修拜因奥古……”

      回荡在幽暗石窟里微颤的嗓音,仿佛并非来自自己。诺亚大睁眼睛盯着地面,身体中魔力的冲涌不真实的冲击着残破的身躯。心脏宛如疾钟般,在脱离他个人意志的次元内急速跳动。

      从未成功降灵的诺亚没有过这种体验。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成为连接灵体和物质的回路。魔术循环内的那股涌动横冲直撞,蛮横无理,冲撞得他简直快要窒息,不得不用手撑住地面大口呼吸。在他短暂的十几年生命里,从未拥有过如此鲜明的活着的感觉。

      骤然出现在暗室里的强烈光芒,刺得诺亚紧紧闭上眼睛。漫长的等待之后,四周回复平静,他听到耳边响起一把属于女性的十分年轻的嗓音:

      “你就是借助Subverter职阶,劳烦我现身此世的召唤者?”

      `

      …………………………………………………………………………………………………………
      【Subverter】——颠覆者
      按:作者对这个职阶很不满意,字母太多总拼不对,每次提到的时候都要复制粘贴。只可惜直到发文都没有找出更短的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夜 英灵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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