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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惜花人去花无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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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个角落,我们年轻的文晋峰也在苦恼着。平常还可以因为学业重或球队练习为名躲着瑞仪,放了暑假就没有任何理由不见她了。瑞仪其实并不着急,她对晋峰一向有信心,仿佛孙猴子千变万化就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晋峰一时讨厌瑞仪的装腔作势,一时又厌烦自己的抵触情绪,满肚子的苦水不知向谁倒。幸好的是全家的移民申请批了下来,母亲先一步启程去了加拿大,父亲整天忙着不着家,少了一些的监管,才觉得好歹能够透口气。
中秋节后的一个周末许练老爸地产公司为了宣传新楼盘“春江广场”的发售,举行了盛大的晚宴,特邀了本城的头头脑脑和各界人士前来捧场。说起这春江广场,可算是B市迄今为止最高档的一个写字楼,就建在最繁华的春江路口,寸土寸金的地段。起先因为拆迁的问题当地的老百姓还曾经举着标语在地产公司门口闹过一回,后来还是由文副市长出面,由拆迁户与地产公司达成和解协议,赔了一些钱了事。文长澜带着晋峰姗姗来迟,酒宴已经开始了。长澜顾及自己的地位,只是和许练的老爸打了招呼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早早退场。许老爸也不拦阻,他们之间的联系都是秘密进行的,公开的场合还是十分的低调。
晋峰和许练凑在一起,一边喝着香槟一边朝人群中打量。不一会儿晋峰发现瑞仪款款走来,身旁还跟着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瑞仪微笑着将女伴介绍给两个男孩子:“苏眉,我一起玩大的好朋友。”
苏眉见到两位帅哥很高兴地笑了:“我是专程来看看瑞仪姐选中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的。”
晋峰笑笑说:“怎么样?还过得去吧?”
苏眉上下打量一下晋峰,点点头:“瑞仪姐的眼光果然不错。”说完又看看许练。“可是他的朋友就不一定了。”
许练冷笑一声:“你们聊,我去照顾一下我爸的朋友。”点点头走了。
苏眉小嘴一撇,哼了一声。瑞仪冲晋峰耳语:“苏眉听说你的朋友许练是晚宴的主办人,挺感兴趣才来的。”
晋峰看看正对着许练的背影扮鬼脸的苏眉,嗯了一声。
晋峰抽空找到许练,转达了瑞仪的意思。许练偷眼看看苏眉,摇了摇头:“一看就是个雏儿,我可不敢碰。这要是真粘上了,甩都甩不开。”
晋峰皱了皱眉,“我看人家挺清纯的小姑娘,能看上你,你还不知足?找个好孩子,正正经经谈个恋爱有什么不好?”
许练浓眉下的眼睛眯了眯,定睛看着他。文晋峰,你自己就是这么想的才跟苗瑞仪在一起的吧,如今还来劝我?许练瞅瞅苏眉。苏眉正在不远处和瑞仪聊天,不知说到什么事情笑了起来,显出尖尖的下巴,让许练的心中一动。那笑容,怎么看着有点象遥泉?
他犹豫的样子让晋峰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就拉着他往瑞仪那边走去。
苏眉本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子,见许练对自己转变了态度,又是她先在瑞仪家见到许练的照片起了兴趣央瑞仪带自己来的,也就抓紧机会。许练久经情场,交谈之下早把苏眉对自己的心态摸得门清,正好自己最近也是荒着,就顺了她的意半真半假地逗弄起小女孩来。苏眉哪有什么阅历,早被许练迷的轻许芳心,以为这就是她一见钟情的初恋。
往后的日子里两对男女经常一起活动,互相影响,结果在许练对苏眉做足一切之后,文晋峰也终于越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界限。男女之间的情事对他来说虽然是第一次,但好歹也看过听过那么多,总不至于不会。瑞仪的身体柔软香嫩,对他十分顺从,晋峰应该很满足。可每每午夜梦回,那黑暗中闪现的面孔不再对他微笑,而是略带哀伤地看着他,默默无言。他狠狠地捶打着枕头,胡乱地睡了过去。
2001年的春节遥泉回家参加了孟春的婚礼,新娘就是李心梅。心梅的父母在当地有些势力,孟春回家接手工厂的时候心梅帮了很大的忙。孟春过意不去,倒是心梅直接提出和他交往,对孟春的沉默认为是同意。等到工厂一切走上正轨,心梅的地位自然从女友变为未婚妻,继而谈婚论嫁。
在这期间,孟春一直都借口工作忙没有见过遥泉。他怕听到遥泉的声音,如果他责问他为什么轻易的就放弃了,他一定会扔掉工厂带着遥泉远走高飞,但是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样的决定,即使那决定需要他拿一生的幸福来换。青春的花朵已经在他心里渐渐枯萎,他背负着更多的是家庭的责任。
他给杨云帆打过一个电话,支支吾吾地告诉他自己的婚期。云帆愣了一下,话筒里好久都没有传出声音。孟春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井里,云帆那边才有了回音:“恭喜你。”
孟春拜托他多照看遥泉一下,云帆干脆地拒绝了:“你都要结婚了,还管别人干什么?”
孟春的心被撞得生疼,别人?什么时候自己最亲爱的人变成了“别人”?“云帆,你不知道,我有我的苦衷。”
云帆的声音冰冷,好像变了个人:“每个人都有苦衷,当你不想要他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借口的。你不必来说服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也许,从头到尾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幻想吧。”
“云帆,求你别说了。”孟春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压抑的悲哀。
云帆叹了口气:“这消息你还是要亲自告诉他。在这之后我可以去看看他。仅此而已。”
孟春道了谢,鼓足勇气才通过电话告诉了遥泉。出乎他的意料,遥泉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恭喜他,并且定了回去观礼的日子。
然后就是慌乱的准备,孟春才发现一个人要结婚的话竟然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等到他忙了个半死,时间也就刚刚好。婚礼那天遥泉表现得十分平静,象普通的兄弟一样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礼貌的笑容,无论是对着略带尴尬表情的哥哥,还是沾沾自喜的新娘。作为伴郎的弟弟替哥哥挡了很多杯众人敬上的喜酒,说要让哥哥清清醒醒地入洞房。大家哄笑着灌酒给弟弟喝,弟弟来者不拒,俊俏的脸很快就变得通红,然后被踉踉跄跄地架走。
第二天下午孟春去遥泉住的小院看的时候,遥泉已经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院子里的老梅开了满树的花,灿烂如昔,只是爱花的那个人早已去了。
遥泉回到城里,云帆早已得了孟春的消息,想想还是担心,就叫了遥泉去学校找他。遥泉答应了先去游泳再去学校,但没想到春节期间游泳馆闭馆休息,觉得再回家也麻烦就径直去了学校,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
寒假期间的校园里空空荡荡没有人气。遥泉先到后院逛了一圈,觉得无聊就沿着长满衰草的走道进了教学楼,往教务处慢慢走去。宽阔的走廊里光线晦暗,空气中充满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陈腐的霉味,又带着一丝甜腻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遥泉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他竖起耳朵,眼睛朝教务处的方向望去。教务处的门开了一丝缝,一道灯光从缝隙里泻到楼道的水泥地面上。在死气沉沉的空间里,一个压抑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好像是一只猫在叫春,又像是女人的哭泣,断续的,夹杂着呻吟和喘息,还有笑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从地狱中传来,诱惑着他不断向前,轻轻推开门,他惊异地睁大了眼睛,站在门口,一动都不能动。
屋子里百叶窗帘紧紧拉着,书桌上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把两个交叠在一起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夸张地蠕动挣扎着,好像丑恶的怪兽,要把遥泉一口吞下。这时那两个人影中的一个重重地发出了一声低吼,把身下的人压到了写字台上。下面的人痛苦伸展身体,抬起头发觉了遥泉,咦了一声。只那一声,遥泉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个男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中的什么东西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噗地一声破了。急忙转身就跑,后面传来杨云帆慌乱的声音:“遥泉!”遥泉蹿得更快,仿佛后面有怪兽追着要把他拖入地狱一般。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快跑!快跑!
云帆匆忙地撩开百叶窗的隔栅,看到的只是遥泉荒不择路地逃跑的背影。他的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本来在办公室办事就不是他愿意的,都怪孟春急急火火地找他,谁想到遥泉竟提前来了。身后有人贴上来抱住了他的腰。他推开那人的手,迅速的穿好衣服,说了一句“走的时候关上灯”就消失在门口。留在屋里的人狠狠地把台灯砸在地上,骂了一声:“杨云帆!”
云帆赶到遥泉的家,在门上敲了两声,发觉门没有关。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人,弥漫着一股久已没人住的潮气。桌上放着运动包,遥泉却不在。云帆不甘心,四处查找,突然看到卧室的床边角落里一个黑影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云帆蹲下身去,手刚刚碰到遥泉的胳膊,就被他啪的一下打了回来。
“晓泉,是我。”
“走开,都走开!”遥泉并不抬头,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小腿,象一只张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云帆猛地抱住他,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泉,你怎么了?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办啊?”
云帆喃喃地说着,突然意识到偷窥别人的□□对遥泉来说也许是第一次。他又有过不好的经历,或许心里对性存在着很大的排斥感,尤其是同性之间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吧。如果刺激得他旧病复发,那可要让他悔死了。
遥泉抬起头看到云帆,象看到怪物一样吓了一大跳,拼命地挣脱,摇晃着要向外面跑,被云帆从后面拉住胳膊,又在床角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床上。云帆借机猛地压了上去,凭着身高体长的优势把遥泉压在身下。遥泉眼中藏着极大的恐惧,摇着头只是说:“放开我,放开我!”
云帆坚持着:“不放!除非你听我说话!”
两人僵持了半晌,遥泉终于筋疲力尽地放弃了挣扎。云帆伸手擦去遥泉额头的冷汗,才发觉自己正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趴在遥泉的身上。他不禁有些尴尬,起身到客厅里打开冰箱取了一盒鲜奶,倒在杯里放进微波炉热得温了才拿进房里。
遥泉已经坐了起来,脸冲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发呆,听到云帆进来他偷偷地抬起手抹了抹眼角。云帆把杯子递给遥泉,遥泉顺从的喝起来。时间,沙沙地从水杯上溜走,空气中的陈腐气味让云帆憋得喘不过气来。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开口。曾经自信满满地面对一切,怎么今天在这歇斯底里的小孩子面前,坏了自己的规矩。
杯子里最后一滴牛奶被喝光了,遥泉舔舔嘴唇,先开口说:“我哥结婚了。”
云帆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结婚?”
“找不到合适的。”
“骗人!”遥泉恶狠狠地盯着云帆,“你们都爱骗人,拿我当小孩子么?”云帆定睛看着遥泉,他的眼里是受伤的小动物才会流露出的哀伤和绝望,没有眼泪,却更加让人心痛。
云帆本不愿意为孟春说情,可是真的伤了遥泉,他还是不忍。他坐在遥泉对面,执起他的一只手,艰难地开口,“你哥哥也许对你有过承诺,可是,你没有听过情势变迁吗?每一个人都有作出选择的权利。你回应他了么?”
遥泉怔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云帆心里有了数,语气流畅起来:“你没选他,他就可以再次做出选择。对吧?”
云帆对待感情的态度向来直接,好就聚,不好就散,随缘而已。爱情犹如一场快乐的游戏,如果没有了快乐就应该马上结束。婚姻只是一种契约,绑住了世俗的男男女女,却绑不住向往自由的心。遥泉听了他的一翻言辞渐渐明白了一些。
“那个今天下午我看见的人,是你的爱人?”遥泉试探地问。
云帆摇了摇头:“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接着懊恼地加了一句:“我也是人,也有需要。”
遥泉笑了,抽出自己的手。云帆发现,每当遥泉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或是令他痛苦的事情,他都会露出那种特别的微笑,柔弱而凄惨。云帆明白,当你无法哭泣或发怒的时候,也只有微笑而已。
“老师,今天下午算是你给我上的一堂课吗?”
没想到遥泉说出这样的话,云帆尴尬地低下头望向地面,脸居然慢慢地红了。
遥泉站起身踱到窗口,背朝着云帆:“老师,你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呢?”
云帆扬头看看遥泉的背影,搜寻着脑海中的陈旧回忆:“年轻的时候,很容易就爱上一个人,为他快乐,为他伤心,以为自己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他。慢慢的受的伤多了,心也就冷了,不那么容易冲动了。”
他没有对遥泉说出的是,再到后来他开始惧怕爱情,宁可只要性就足够。如果他发现自己有爱上别人的倾向,大脑就会自动地停顿,然后把所有相关的记忆删除。其实,人只要学会了骗自己,日子还是很好混过去的。就如同他对遥泉,究竟有什么样的感情,他根本不愿去想,也不敢想。
“因为怕受伤就不再爱了吗?老师,这是不是成年人必须要接受的?”
云帆害怕这个少年的直接。他已经没有了少年时的幻想和热情,仅有的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连自己都不肯面对。他招架不住地反击:“遥泉,如果你爱过的话,你就明白了。”
遥泉倏地转过身:“‘When I fall in love, it must be forever’。就像歌里唱得那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这个少年的接触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自己可以任意的挥洒热情,做回那个洒脱不羁的杨云帆。相比之下,遥泉的内心纯净透明,表面上看起来很容易被自己影响,但对感情的问题却坚持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那个能够打开他心门的人会不会珍惜。
“老师,”云帆的思绪被遥泉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目光游移在房间的四处,最后偏过头又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传入云帆的耳朵:“老师,我是不是你游戏里的一颗棋子呢?”
云帆心里五味杂陈,喉头哽咽,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