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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一个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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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眨了眨眼,道:“西门吹雪?”
陆小凤点了点头。
皇帝还是纳闷:“孙秀青虽然在我这里,但西门吹雪并不在,难道你们认为我能抓到西门吹雪?”
陆小凤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当然不能。”
皇帝道:“那与他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因为他也要参加武林大会。”
皇帝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就算你们两个淡名薄利,但并不代表人人如此。”
陆小凤斩钉截铁道:“不,他不会,西门吹雪不会。”
皇帝笑道:“可是朕已经听说了,他在春华楼对沈向英亲口承认,他会参加。”
陆小凤和花满楼听到沈向英,都不由得心情更加沉重。这位少年侠士当日身死,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师姐孙秀青的下落,从而招惹到昆仑派,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沈向英,也是当年沈家被灭门时唯一的生还者,更是沈见风最后的血脉。
他们不禁疑问,是不是作为帝王提起天下所有人的时候,都必须这样云淡风轻?
陆小凤已经不愿去想了,他慢慢到:“西门吹雪是说过,但不是为了赐地千里,更不是为了封爵封侯。”
皇帝看着他们,像是在讨教一般:“那是为了什么?”
陆小凤抬头看了看天,明月挂在远处太和殿的屋檐上,一如当年八月十五紫禁之巅那样圆。
“因为天外飞仙。”
皇帝一愣,随即挑了挑眉,似乎是为了陆小凤这一言论而感到不可理喻:“叶孤城已经死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好像是为了提醒陆小凤这一事实。
陆小凤道:“叶孤城的确已经死了,但除了叶孤城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也会天外飞仙。”
皇帝的神色未变,眼睛却突然眯了起来:“你说的是谁?”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才道:“南王世子。”
皇帝又说不出话了。
“世人皆知,西门吹雪生性孤傲,视利禄如云烟,唯一能让他有一点兴趣的,不过一招故人之剑,而薛冰曾经说过,南王世子早得白云城主真传,当年紫禁之巅一战后,南王世子落败身亡,但是皇上到底是怎么处置他的,并没有人知道。”
皇帝看着陆小凤,淡淡道:“说下去。”
陆小凤当然要说,现在,站起来踱步的人已经变成了他。
“少林寺空智大师、武当派宋真人、峨眉派静虚师太、华山派掌门风镇天,这四个人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前辈,南王世子纵然得到白云城主真传,但若想一剑刺穿他们的喉咙,还是难上加难,除非这四个人被刺时,已经遭人暗算束手被擒。”
“然后,你又派人将他们的尸体送到万梅山庄,并留下书信,约西门吹雪在武林大会一战,西门吹雪纵然明白叶孤城绝无复活可能,但天外飞仙却一定会让他应下此战。”
“这样一来,西门吹雪不仅会成为武林大会最后的胜出者,更成为众矢之的,死的那四人背后又是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所有人都会找上西门吹雪报仇。”
“最重要的是,西门吹雪身后毫无复杂的势力关系,而且就算西门吹雪赢到了最后,也断然不会接受什么赐地封侯,到时,只要把南王世子交出来,一切自然圆满。”
皇帝听到这一番话,突然站起来,背过身去看向天上的明月。
陆小凤这才将身子转向皇帝:“可是,皇上您谨慎惯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两手准备,就像虽然抓住了太平郡主,却依然要我去偷来兵符。同样,你也怕天外飞仙不足以撼动西门吹雪,所以就抓了孙秀青当做最后的把柄,是吗?但是如你所愿,西门吹雪的确应战了。”
皇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转过身来,的脸上并没有恼羞成怒的气愤,也没有真相被戳穿的不快。
片刻后,这位天子又入了座,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又抬起了手。
陆小凤却抢在前面,拦下了他欲给二人倒酒的动作,清清楚楚的说了一句话——“皇上,我们此刻已算不得朋友。”
皇帝一愣,慢慢的放下酒壶,沉默良久,突然道:“朕早就应该明白,天子都是孤身一人的。”
陆小凤冷冷道:“那是因为你不该算计朋友!”
江湖上,谁不知道陆小凤是个爱管闲事又在乎朋友的麻烦鬼,从他踏进金陵的那一刻起,便有人摸透了他的脾气,要他一步一步的照着设计好的事情发生。
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往下跳。因为他怕错过了朋友,在他的心里,朋友远比害人不浅的大坑更加重要。
可越是这样,他栽的跟头却越多,朋友反而越来越少。
皇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也许从一开始,这个计划便出了很大的意外,一个致命的意外。”
陆小凤沉默。
“你们知道这个意外是什么吗?”
陆小凤还是沉默。
皇帝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桌旁一直沉默的花满楼。
“你就是这个计划中的意外。”
花满楼惊讶道:“为何是我?”
“是你。”
皇帝笑了,笑的似有深意:“其实,朕在送你们走的时候,就想过这一点,虽然后来你的存在的确影响了结果,但现在看来并不算太坏。”
陆小凤沉思着,他不明白“并不算太坏”的含义。
皇帝显然没有打算告诉他们。
陆小凤忍不住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皇帝表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处置?”
陆小凤惊讶道:“你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紫禁城?”
皇帝看着他们,好笑道:“朕若是想处置你们,就不会在看到假兵符之后,还把身边的人都撤离走了。”
陆小凤一听,简直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就连沉浸在思绪中的花满楼也惊讶不已。
那块可以调动数十万大军的兵符的确被掉了包,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下间居然还有人能够识破“妙手”朱亭的伪造。
皇帝看着他们的反应,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朕并没有看出来,否则不会让殷羡收起它,朕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试探一下。”
陆小凤和花满楼终于膛目结舌。
他们纵横江湖十数年,经过太多风雨,见过无数诡计,却从来没见过像这位天子一样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人。
他们还能活着走出紫禁城吗?
他们能。
侍卫和统领都已经撤的干干净净,若想在毫无功夫的皇帝面前逃出那堵高高的宫墙,实在太过简单,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之后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土之滨,莫非臣民。
他们又能走到哪里?
是带着一个秘密永远的归隐山林?
还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任凭江湖朝廷来一场天翻地覆的灾难?
他们相信,皇上也一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却说起另外一件事: “朕知道你们想用兵符来交换太平郡主。”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由得点了点头,他们的确是这么答应平西王的。
皇帝又道:“但是朕已答应你们放了孙秀青,自然不想再失去另一枚重要的棋子,所以,朕想同你打一个赌。”
陆小凤只能睁大了眼睛听着。
“朕与你赌,有朝一日,你必定会心甘情愿将兵符送到朕的手上。而且,你也一定会后悔,后悔今日没有在这里就交还给朕。”
陆小凤看着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滑江湖之大稽。
皇帝笑眯眯的看着他:“除非,你现在便将它交给朕,这个赌业自然作废。”
花满楼听到此,直觉突然告诉他,此事必须要深思熟虑方可应允。
但陆小凤已经拍桌而起,差点将桌布扯下石桌:“好!我与你打这个赌!”
花满楼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半晌又放下,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早该认识到,他的朋友总是有着一股少年般的意气,和满身坦荡荡的浩然。
随他去吧,花满楼心想:过了今晚这一夜,还有什么是不能预料的呢?
皇帝似乎对这一应约并不高兴:“要知道,朕并不想你答应。”
花满楼忍不住道:“可陛下却已将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他们一问一答,仿佛多年老友般诙谐风趣。
时间也开始变慢,似乎想将这种短暂的温暖多停留一刻。
许久,皇帝也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酒杯全部斟满,陆小凤并未再拦,也许他已经知道,这注定是最后一次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紫禁城中,站在水一般幽静的月色之下,满饮杯中酒。
酒香浓郁,入口的那一刻却失去了所有的味道。
“朕,身为天子,福泽社稷,但今日愧对朋友。”
酒已饮过,话已无多。
陆小凤和花满楼由殷羡领着进来,还是由殷羡领着离开。
走之前,陆小凤还是忍不住问皇帝:“难道你不怕我们将一切公之于众?”
皇上只微笑着回他:“你肯定不会。”
他们只能转身离开。
他的确不会,这样沉重的后果,必然承担不起。
殷羡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是明白什么,又好像是茫然无绪。
陆小凤突然问了殷羡一个问题:“你说,是在江湖中快意恩仇好一些,还是在朝廷中尔虞我诈好一些?”
殷羡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才答道:“如果你两样都做过,就会明白其实都不好过。”
说完,他还拍了拍陆小凤的肩膀:“所以,我特别羡慕花公子这样的人,身在江湖,却又远离江湖。可我也会同情他,因为他最大的缺陷不是眼盲,而是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这句话后,还有一个斩钉截铁的定论。
“因为你这个人,你的意气,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