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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浓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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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拔凉拔凉,华如卿打了个哆嗦,仰起头来灌了一口百花酿。
自这酒酿毕埋好,到今日掘出,已经有两年多的光景。此时已经陈化得十分柔顺致淳,酒香馥郁悠长,再加上又汲取了百花的芳香,饮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当真是难得的好酒。
如卿虽擅酿酒,但却遗传了她娘的不胜酒力。刚刚两口酒下肚,脸上便微微的红了起来。
可此时她心中伤痛难过,只觉得这晕晕乎乎,朦朦胧胧的感觉胜过了清醒明白千百倍,于是又就着酒壶狠狠的抿了几口,吸着气,啧啧咂着舌头。
如卿一面饮着百花酿,一面在心中痛骂了聂江风一遍。顿时感觉舒畅许多,兀自笑出声来。
这样不多时,便饮去了大半壶酒。夜风一吹,酒意弥散开来,不禁觉得迷迷瞪瞪。
远处还不时的传来热闹的鼓乐声和人们的喧闹声,如卿独自一人吐着酒气,坐在桃花树下望着黑黢黢的天空,觉得身体里好像燃了一把火,灼的血液滋滋作响。
她甩了甩头,随手将罩在绣裙外的罗衣解开,抛到一边,仰起脖子继续饮酒。
却不料那衣裳飘飘悠悠的,竟正巧落在面前的一对黑丝履鞋之上。
一个如浮冰碎玉一般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笑意在她的头顶上响起:“素闻将军府上如卿小姐剑术超群,酿酒技绝,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这酒香闻着实在令人垂涎,不知在下可否跟小姐讨杯酒喝?”
如卿抬起沉重的脑袋,费力的张大眼睛,想看清面前来人的模样。却不料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不能瞧得清楚。
只是隐约辨出是个高大的男子,着了一身黑色的长衫,袂裾在夜风之中翻飞。而面目却是模糊的很。
如卿费力的瞧了他一会儿,笑问道:“今日少将大婚,你不去前厅凑热闹,却跑到这里来讨酒喝?”
那人长身玉立于莹黑的夜色之中,悠然道:“那喜酒,怎能比得上姑娘这百花酿?”
如卿听罢爽朗一笑,将还未打开的那壶百花酿抛给了他。既然他识得好酒,给他喝了便也不算浪费。
这人也不客气,接住酒壶打开便饮,饮罢大赞好酒。
如卿朝他呵呵一笑,自己也仰头又饮了两口酒,只觉的芬芳的酒气带着灼热的辛辣唰地蔓延到五脏六腑,带着脑袋也愈发的眩晕了。
“如卿小姐打扮的喜庆俏丽,为何却在这僻静之处独自饮酒?”
如卿忽觉心中一痛,却抬起头来笑笑的望着他:“只愿美酒能忘情,酒醒之后,醉前如何,能尽忘干净。”
那人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轻坐在她的身边,默默的喝着酒。
如卿仰头望着满树如云霞般的桃花,傻笑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一口接一口的饮着酒。渐渐的竟也觉得忘情忘忧,飘飘然起来。
后来,她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大声的唱着歌,又痛快的骂了一顿聂江风,好像还借着酒意舞了一段自己最得意的剑法,万花如意。
那人只是静静的坐在桃花树下,看着她疯癫,时不时的抿一口酒。黑色的衣衫与浓墨般的夜色融为一体。
待到如卿发泄够了,精疲力尽的靠在树下,他才缓缓启声问道:“你这么伤心,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如卿仰起脸来望着他,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若要我凄凄惨惨的哭鼻子,我倒是宁愿痛饮三千杯。”
说罢她又抓起酒壶来,把最后一滴酒浆也倒进了嗓子里。接着便软倒在地上,脑子里一团混沌,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到沁儿唤醒如卿时,已是第二日用晚膳的时间。如卿悠悠醒转过来,觉得除了脑袋十分沉重,身子略有些无力以外,其他倒是都还好。
她揉着额角,一点点的回忆着昨晚的事情,可除了一片粉红的桃花云和一袭黑色的长衫之外,别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沁儿满脸焦急的神色略微缓了一缓,端上了一碗醒酒的酸梅汤。
如卿接了过来,用细瓷匙羹搅动着褐色的汤汁,轻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日府上的宾客们直到深夜才散去,沁儿惦念着小姐,一忙完手上的活儿便赶着回来。可不想却怎么找也寻不到小姐,急得奴婢不知道如何才好。苏婆婆和莲露她们知道了,也帮着奴婢找遍了整个将军府。直到天快亮时,才发现小姐躺在咱们园子门口,一身冲天的酒气,身上还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春日夜里更深露重的,也不知小姐受凉了没有。”
如卿望着沁儿熬红的双眼,温声道:“不打紧,我只是头有些晕罢了,你且去歇着。”
沁儿乖巧的应了一声,正要退下。
如卿忽地想起来了什么,连忙又将她喊住,急问道:“那件袍子呢?”
沁儿眨巴着大眼睛回道:“府上大喜,咱们都觉得那件黑袍子有些晦气,便拿去扔了。”
如卿皱了皱眉,低声道:“去寻回来。”
晚膳时间,苏婆婆端了碗老姜炖鸡汤过来,说是要给小姐好好驱驱寒气。可昨夜虽然确是湿冷,如卿却知道自己是熟睡在一处十分温暖柔软的地方,没有吹着一丝的风。于是随便喝了几口,便倒头接着又睡。
翌日清晨,锦鸡打鸣三遍也没有叫醒她。待到沁儿将她摇醒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如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暗忖着这百花酿酒力还是太劲,下回可以再改进一些。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喝酒的人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君,只怕是不会再来品酒,酿了又有何人来尝?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酸,摇着头涩涩的笑了笑。
沁儿将小姐从床上拖到妆台边,手脚麻利的替如卿梳好了头,又问:“小姐想簪什么花”
如卿打了个呵欠,懒懒答道:“又不见人,不必簪花了。”
沁儿却道:“今日是云溪小姐出嫁第三日,按着规矩回来府上看望老爷和夫人,现在正和聂少将在前厅坐着,与老爷和夫人话家常呢。云溪小姐说几日不见咱们如卿小姐,心下挂念的很。夫人便让我来请小姐过去,谁知小姐这么贪睡,竟还没有起床。”
如卿托着腮望了一回天,实在想不出等会儿若是见了那一对新鸳鸯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于是沉了沉眼眸,淡淡道:“就说我染了风寒,正歇着呢,不能过去了。”
沁儿应声而去。如卿将方才绾好的发髻解开,靠在床边,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沁儿寻回的那件黑袍放在床边的软凳上,她信手拿来随意的翻看,想着虽不知那人的姓名,也未瞧清其面貌,可他却也能算是一个知己。
这袍子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普通的丝锦制成,薄薄的填了一层棉。唯一不同的是袖口的内里绣了一朵殷红的荆棘花。
那天夜里如卿神智不甚清明,以为他是来道贺的宾客。可现在想想,哪有宾客会穿黑衣来道贺的?
正在疑惑间,忽然听见门外的婆子喜滋滋道:“聂夫人这边请。”
如卿这厢里还正在纳闷这聂夫人到底是哪路神仙,却见一只纤白的素手徐徐掀开门帘,探入半张脸来。叶云溪淡妆素裹,朝云髻上簪着颗圆润的珍珠,如弱柳扶风般的迈步进来,满脸的关切之情。
一见是她,如卿的心头唰地燃起一把邪火。再加上“聂夫人”三个字刺的她心上生痛,于是如卿只装作没有看见表姐,一扭脸对着墙壁,面色不大好看。
叶云溪却好像浑然未觉一般,轻手轻脚的在如卿的床边坐了下来,发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如卿凉凉的瞅了表姐一眼,也没有起身向她问好,仍是恹恹的躺着不动,心下甚是烦躁。明明这时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这表姐,可她却还偏偏不知趣的很,非得往自己眼前凑,让如卿觉得一阵儿又一阵儿的心烦意乱。
叶云溪仿佛对表妹的不冷不热恍若未觉,自顾自的说道:“一别几日不见,妹妹似乎清瘦了许多。”
说罢,又自顾自的伸手抚上如卿的额头,喃喃道:“受了风寒当要多添几件衣裳才好。还好没有发热,喝过姜汤了没有?”
如卿被她关心的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冷脸实在挂不下去,于是掩着嘴角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含糊应道:“唔,方才已经喝过了”。
叶云溪闻言,微蹙的柳眉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如卿细细端详着表姐清丽细致的面庞,觉得虽然只有短短三日未见,可她的脸色瞧上去却红润了许多。反倒是自己,蔫得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日萎靡不振,憔悴不堪。
“姐姐!姐姐!”正在如卿恍神间,一个半大的小子冒冒失失的冲进房里,眉飞色舞道:“姐姐,第一百八十七号上门了!”他兴冲冲的宣布完,才发现云溪也在房中,于是挠挠头,咧嘴一笑,憨声道:“云溪姐姐好。”
叶云溪抿嘴一笑,柔声道:“才几日不见,青瑜就又长高了呢。”
如卿沉了沉眼眸,心中自然是明白青瑜口中的第一百八十七号指得是什么,于是板起脸来,点着他的额头假嗔道:“小小年纪不用功念书,尽关心这些有的没的,我若说给娘听,你定逃不了一顿板子。”
青瑜鼓起腮来对姐姐吐了吐舌头,全然不理会这几句无关痛痒的数落,继续绘声绘色道:“姐姐,这个一百八十七号当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论学识,强过了九十二号;论钱财,好过了一百零三号;论风姿,胜过了七十七号。”
听到此处,云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如卿愣了片刻,无语的扶着额角,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姐姐,最难得的是,这一百八十七号,生了一张极是英俊好看的面孔。”青瑜继续兴致勃勃道:“他才一踏进府里,丫头婆子们便都看得呆了,一个也不落的全都冲出去瞧他,将前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哦?此人真有这般出众?”云溪甚是好奇的问道,随即又欣喜的望了如卿一眼。
如卿被她望得浑身不自在,耳根子红了一红,干咳了两声道:“莫听青瑜胡说,府上的下人好歹都是苏婆婆管教出来的,哪里会这般不知礼数。”
“我哪里胡说了,事实明明就是如此。”青瑜气鼓鼓的,一脸的不服气。
“沁儿?沁儿!”为了证明青瑜确是言过其实了,如卿决定将沁儿唤进来给他瞧瞧。可一连叫了三声,却连那丫头的影子也不见。
青瑜得意的望着姐姐,满脸胜利的喜悦。
如卿嘴角抽了抽,咬牙切齿的僵在原地,心下暗暗嘀咕,好你个一百八十七号,连面都还没见呢,就给了我个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