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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赵小小的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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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公子的致辞结束,宴会厅里掌声雷动。灯光开始逐渐转明,赵小小在逐渐明亮的灯光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以为时隔多年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会用力地奔向他向他倾诉过往这许多年发生在她身上的苦痛,毕竟那些年她确实过得尤其难堪。可是她没有。毕竟那些年,她也确实独自,或者说在程明明的帮助下,勉勉强强地撑过来了。
她碰了碰仍旧一脸惆怅的陈一舟,对他说,别苦着脸了。给你说件事乐一乐。
你看那边,那边那个站着的男的,手里还紧紧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的那个。
看到了吗?
陈一舟点头。看到了。你认识他?
认识。
当然认识。
赵小小说。
我认识他的时候,程明明还没有缠上你呢。
陈一舟兴味索然。他的目光还流连在台上泣不成声的新娘子,她的幸福是此时此刻对他的最大的嘲弄。他问赵小小,她也要致辞?
赵小小横瞪了他一眼。人结婚都这样。
陈一舟阴阳怪气地抱怨,没完没了了这都。
赵小小笑了。又不是你结婚,你说话不顶用。
陈一舟叹了口气。
她什么时候开始致辞?
一会,等她哭完以后。估计得花个十来分钟了。
陈一舟软绵绵地就近往椅子上一靠,猛饮了一口酒。赵小小心不在焉地跟他搭着话,眼睛却不住地瞟向那边已有如花美眷在手的年轻男子。陈一舟不想在这个伤心的夜晚独自一人借酒消愁,他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跟着一起好过。赵小小是他这个晚上搞小动作的一个突破口,他忽然来了精神,问她,那人是谁。
赵小小的神情果然黯淡了几分。
十分钟。
十分钟后程明明就会擦干了眼泪开始她作为今晚最幸福的女人的幸福感言了。
给我十分钟,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一个这世界上最最烂俗的爱情伦理故事。
十分钟后当程明明开口的时候,你要走要留随便你。
计时开始。
有一个男人,他比我大三岁,今年大概是有二十八岁了。他就站在我们的对面,和一个看着像他的妻子的美丽女人十指相扣。他们的脸上同样溢满了幸福的笑容,就像台上的新郎新娘一样的光彩夺目。
四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天早上我搭上了去深圳的汽车。车上我坐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身边,那个男人用帽子挡住了自己的脸,一直酣睡到车拐进罗湖的时候才逐渐醒来。刚刚苏醒的男人睁着眼睛看我,我那时一心在看窗外马路上的似锦繁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从旁人的角度看就好像是全神贯注地落在了身边人的脸上。
我红了脸,畏缩地向他伸出手,说,你好,我叫赵小小。
那个男人迟疑了三秒钟,然后同样伸出了手,说,你好,我叫叶子庭。
叶子庭今年二十八岁,男,已婚,有一子,正当配偶范宁宁。
二十五岁以前的叶子庭一直游荡在深圳的街头,在马路两边的绿树繁花中寻找自己所谓的创作灵感。他告诉美院的人,马路是这世界上最最无趣的地方,却也是世界上最最生意盎然的地方。尤其是深圳的马路,到处都是绿树繁花。那是春天的景色,在深圳的道路上,每一年的每一个月的每一天,都是万物初始之春。
开始吹拂的春风,落在了仅仅是一介路人的赵小小身上。
赵小小在下了车的几个小时以后重又在马路上与他相逢了。赵小小从来不是笃信宿命的人,但是她也是相信缘分的人。莫名的缘分促使她唐突地打断了那个正热烈地寻找绘画灵感的年轻男子,开口问他,你在找什么。
叶子庭认出了她,他叫了她的名字,响亮而清晰。
你好赵小小,我在寻找春天。
赵小小诧异地瞪大了眼。可是这里处处都是春天。每一刻都是春天。
赵小小是个聪明人。赵小小是个眼光极高的人。赵小小是个传说中理智多于感性的人。本来这些条件集中在一起就注定了赵小小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动的人,可是天知道这回赵小小是得了什么疯魔,抑或者叶子庭真有那么地好,总而言之结果就只有一个,就是赵小小悄悄地动心了。
跟在叶子庭身后逛遍整个深圳的大马路的赵小小,心里一边扑通扑通地跳,一边想起昨夜和真爱室长在电话里唠嗑的那一段。通过中国电信的良好通讯赵小小迫不及待地向真爱室长描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有关叶子庭的宏伟画卷,哦不,如果是叶子庭的话,那应该是一幅山明水秀小桥流水人家的清新风景画。
这是赵小小偷偷在心里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属于初遇偶遇再遇的叶子庭和赵小小的一幅画。二十多年了,赵小小自以为在男女之事上面总是少根筋的,久而久之她也逐渐失去了对寻找意中人的热情,但遇到叶子庭之后,赵小小以为自己的世界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了。叶子庭唤醒了她作为一个处于情感萌动年华的少女所应怀有的那种正当的春心,这一唤醒,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着电话赵小小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个小时,讲得自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倒好像今夜他们就要卷铺盖上床似的。作为一个合格的聆听者,真爱室长静静地沉默着,许久才悠悠地对她说,小小,你一切小心。
赵小小一瞬间冷却了下来。然后她听到程明明在电话那头叽里呱啦地插嘴道,赵小小你忘啦,这世界的单身好男人已经所剩无几啦。好的男人,要不就是有女朋友,要不就是同性恋,都是没咱们的份的。
这年头,我们不仅要去跟女人抢男人,还要去跟男人抢男人了。
真爱室长继续沉默了十余秒,然后简明扼要地就此做了个总结:
赵小小,虽然缘分这种东西未必是不存在的,但也有种缘分叫做孽缘。
我倒不是在打击你什么的,不过凡事多往坏的方面想想总是好的,总不至于将来太受伤。
赵小小开始清醒地意识到,天上骤然掉下个宝哥哥,就和天下骤然掉下一块馅饼一百万美金一样的不靠谱。她哆哆嗦嗦地继续跟在叶子庭身后进行着自己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的深圳马路游,然后猛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叶子庭,叶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
叶子庭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赵小小红透了的苹果脸,摇头说,我没有。
赵小小还是不依不饶,那男朋友呢。
叶子庭低头犹豫了一下,忽然坚定地答道,有。
赵小小的天地一瞬间崩塌了。
程明明的话或许只是玩笑话,但却不幸被她言中了。
如今的世界,好男人身边,都有一个好男人相伴了。
女人竟就这么不稀罕了。
赵小小停住脚步,机械性地说,叶先生,我想回家。
叶子庭说,好,我送你去搭车。
这一次不是叶子庭领着赵小小走,而是赵小小一个人走,叶子庭在身后追。赵小小在生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在彼此对方心里只是一个陌生的过路客,有过短暂的交集,但她总不会以为每一个交集都必然能够延伸开来发生一连串的故事吧?
赵小小在生气,气自己天真且傻。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了那些纯爱言情小说里面的可笑桥段,以为上天真的会猝然给她一个完全符合心目中理想形象的白马王子,然后他们就可以相互勾搭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打住,这不是纯爱言情小说,这是安徒生童话。安徒生童话也不是全部都这么happy ending的呢。
这样的好事,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偏偏就真砸在她脑门上呢。
赵小小就这样自顾自地生着闷气,然后爬上了回学校的快车上。当她坐定下来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不再是叶子庭,可是当她往车窗外望去的时候,她还是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充满了歉疚和哀伤。
然后她就心软了。
他到底不曾对不起她,甚至在这两天深圳游的时间里充当了她的一个好旅伴好导游。她还没给他钱,他分文不取,她又何必这么怨怪呢?
然后赵小小趁着人还没上齐车还没有开的时候,啪嗒啪嗒地跳下车,对他说,叶子庭,把你的电话给我。
叶子庭笑了。
他好难得才遇到这么一个能够和他稍微有点心意相通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忍就这样和她彼此天涯各一方。
他说,好的,赵小小。
赵小小一下了车就开始哭。真爱室长和程明明去车站接她,看到她泪眼婆娑地下了车,程明明立马伸脚绊住了真爱室长然后箭步向前向她张开了怀抱。
赵小小扑进了映入她眼帘的第一个怀抱中,也不管那是程明明还是真爱室长,她就只是扑上去,泪流满面含糊不清地说,我的梦碎了。
程明明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她,没事,我的梦碎过不止一次了,现在不也还好好的。
人生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何况你这还算不上什么坎。脚扭到疼得龇牙咧嘴的真爱室长插嘴说。
程明明和陈一舟纠缠不清的那些日子里,赵小小就没停止过说她贱骨头。等到赵小小为叶子庭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时候,程明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她每天早上都会冲到赵小小的寝室,对着巴在书桌上脸色恹恹的赵小小大骂,贱骨头你给我起来,赶紧起来呀。然后真爱室长也会跟着一瘸一拐地过来了,拉着赵小小的衣角轻柔满语,赵小小起来,我们得去上课了。
赵小小对程明明说,程明明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贱骨头。
程明明一挑眼,谁没有个贱骨头的时候?人不犯贱,天诛地灭。
赵小小对程明明说,程明明我忘记不了他。你不知道他笑的时候有多好看。
程明明一撇嘴,谁没有个刻骨铭心的时候?你不知道陈一舟笑的时候有多寒碜人。
真爱室长或许会温和一些。她继续用她惯有的轻柔满语,拍着赵小小的肩膀说,你没再和他联系了?
赵小小呜汪一声。然后她的手机开始响了,程明明眼明手快地一抓,屏幕上赫然几个字:
您有一封新的信息,请查收。
署名叶子庭。
在程明明恨铁不成钢的谩骂之中,赵小小开始了和叶子庭的长久友好关系。赵小小心想,不是每个好男人都非得拿来当男朋友不可的,当闺蜜也行,总好过真的只成匆匆擦肩而过的路人。而事实也证明了叶子庭确确实实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男闺蜜,他和赵小小天南地北男女人妖什么事情都可以聊个遍,赵小小谓之曰人生的导师,并亲切地称呼他为叶老师,而再不是客气的叶先生或者不客气的叶子庭。叶子庭坦然接受了这个有点假正经的称呼,说,在学校,有很多比我大的学生都是这么叫我的。
我早习惯了。
二十四岁的叶子庭是画家,有自己的画廊和工作室,平时也会偶尔去美院上上课,纯粹当做多一种消磨时间的途径。他说一门心思做画家的人和普通的上班族是不一样的,画家么,那是要靠灵感吃饭的一个活计,有灵感的时候哪哪都能成为工作室,没有灵感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度日如年。叶子庭不愿意荒废掉自己没有灵感的闲暇时光,就在美院找了一个赚外快的活,既和美术相关,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有时灵感一来随手一抓满地都是画笔画架,也不愁没个下手的地方。
此时的叶子庭和赵小小还没有熟络到可以分享有关叶子庭私生活信息的地步。不然叶子庭大约就会告诉赵小小,美院对于他最大的意义,不在于钱,也不在于艺术,而在于人,一个叫做崔衡的人。
那是他的爱人。
叶子庭第一次把潜藏在心里的爱情和赵小小分享的时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真正见面的时候了。赵小小从广州来,去深圳,然后就去见了叶子庭。叶子庭把她带到自己的工作室,赵小小看到满地散落的画笔和纸,还有泼溅到房间每一处角落的五彩斑斓的颜料,还有被搁置在房间角落的整整齐齐的画作,赵小小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是她人生头一回来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画室。这种原本只会存在于小说电视剧里的非主流场景此时忽然明晃晃地现于她的眼前,这让她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她对叶子庭说,天哪叶先生,你真的是个画家。
叶子庭忍着笑对她说,叫我叶老师。
这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高瘦纤长的身影走进来,看到年轻男女相视而笑的场景,忽然僵住了几秒,继而又在赵小小看清他的长相之前又匆匆忙忙地退了回去。
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
叶子庭的脸色变了。赵小小眼睁睁地看着他抛下自己追了上去,那种弥漫在窄小的画室里所谓的爱的味道让她不禁感到有些苦涩。叶子庭追出去了,一言不发,只留下赵小小一人在画室里。她装作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地转了转,看到了几幅人物肖像画。她略过了所有极富男性意味的肖像画,然后在万绿丛中终于发现到了一点红。
赵小小蹲了下来,紧紧握住那幅画的四角,有种要泫然泪下的冲动。
画上的女子分明就是她赵小小。
当叶子庭记起了画室里的赵小小的时候,赵小小已经在画室里等了七八个小时了。他疲惫地回到画室,打开灯,发现到了坐在画室中央紧紧抱着自己肖像画的赵小小。耀眼的灯光刺得她抬起头,然后问,他怎么样了。
叶子庭耸耸肩,苦笑道,生气了。
以前我从来不会把女孩子带到画室来的。
赵小小说,他脾气不小。
叶子庭承认了。他是有些小脾气,不过现在好了。
他还小......
赵小小敲了敲手中的画,眉毛高高扬起。什么时候画的?
叶子庭就地坐了下来,摊开双腿。他想了想,说,就是你上次走后的那个晚上。
赵小小细细地抚摸了它一番,轻声问,我能把它带走吗?
叶子庭沉默了一下。
带走吧。
赵小小站起身,抱着过大了的画。
我把它带走,他以后就不会跟你闹了。
叶子庭用一种参透世事的眼光看着她,说,他误会了。
我跟他说你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女孩。
仅此而已。
赵小小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脸上带笑。
谢谢你的很有意思的小女孩。听起来我到底跟别的女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在她就要往外走的时候,叶子庭在犹豫着是否要拉住她。最后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轻声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赵小小走出门,热泪盈眶。
其实叶子庭不知道,他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东西了。比她想象的更多。
就好像程明明和陈一舟的那场雨,那个暑假,人生有太多太多的转折点了。假如没有那个转折点,或许我们所要走的就是不同的道路,赵小小觉得这个理论同样也适用于自己。假如没有那个转折,或许她和叶子庭真的会就此默默地相忘于江湖,然后就此平静地终老。赵小小觉得自己是真的爱叶子庭的,虽然这爱来得毫无来由,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爱。在看到叶子庭为她画的画时,这种爱到达了最高临界点,在这之后再也没有跌落下来过。赵小小抱着自己的画像,还有回荡在她耳边的叶子庭那句细细碎碎的“有意思的小女孩”和“对不起”,她觉得满足了。
她想,叶子庭是个爱着男人的男人。
可是她作为一个女人,能得他这样对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原本爱这种东西就不能期望有永远的对等的。
有了叶子庭那似是而非的垂青,赵小小觉得自己是快乐的,而且她会抱着这份快乐坦然地去迎接未知的明天。
假如没有叶子庭的那通电话。
一天深夜,赵小小的手机响了。她在睡眼朦胧中爆了一句粗口,伸手摸索到了手机赶在室友们都醒来以前按了接听键。
我说......
赵小小你爱我吗。
赵小小抽搐了一下。
黑夜中赵小小笔直地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只有手机的亮光在不断提醒她那边还有个熟悉的人声不断传来。
赵小小你爱我吗。
赵小小呜咽着说,你不是比谁都明白吗。
然后她听到了叶子庭说出了那句毁了她一辈子的话。
赵小小,给我生个孩子吧。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叶子庭是个残忍的人。
因为崔衡的存在,他不得不对其他人残忍。
他们相识于美院的课堂上的时候,崔公子22岁,叶子庭23岁。
他们相爱了一年多了。
对于崔衡而言,叶子庭或许就是整个世界。起码在叶子庭看来是如此的。赵小小离开后的一个星期,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依偎在叶子庭身旁的崔衡忽然怅惘地说,老师,以后我们住在一起了,是不是不会有孩子的?
叶子庭说,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崔衡叹了一声。可是我想要一个像你的孩子。
一个会画画,有灵感,像你一样温柔的孩子。
只一天的时间,一个计划在叶子庭心里开始慢慢成形。他知道自己是疯狂而可笑的,但他不愿意放弃一切可能使崔衡的梦成真的尝试。他唯一要确定的一点就是,她是不是足够爱他,爱他到可以为他生下一个不属于她而属于他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
多么可笑的一个想法。
叶子庭笑自己天真,有哪个正常的女孩子会愚蠢到做这种只会出现在三流电影情节的烂事?
甚至于他盼望过赵小小能够义正言辞地拒绝他的。
就连他都不忍心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
要不是为了崔衡的话。
其实叶子庭应该想明白一点,那就是他觉得好的女孩子,有几个能算得上是正常的?何况这辈子他真正觉得好的且有意思的女孩子,到目前为止恐怕真只有赵小小一个了。而且赵小小爱他。是真的爱他。
所以赵小小来了,拉着行李箱,好像深夜潜逃一样地来到他的面前,问他,你要拿我的肚子怎么办?
在遇到叶子庭以前,赵小小对爱这个字嗤之以鼻。在她的人生经历当中,所有过的最高情感词汇就是喜欢,再没有其它了。在遇到叶子庭之后,她发现自己就变成了一个一心只为爱的傻瓜。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胆敢为了叶子庭的一念之差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在广州到深圳的路上,赵小小心如止水。她没有把叶子庭的荒唐要求告诉任何人,包括真爱室长,包括程明明,她只是迅速果断地交了一份休学一年的报告,然后上网把关于人工授精的所有知识都看了一遍,然后收拾好东西,动身前往深圳。
到了罗湖的时候,她打了个电话给叶子庭,电话里她跟他说,我来了。
在叶子庭的车前,她拉着行李箱,问他,你要拿我的肚子怎么办?
叶子庭说,我要拿你的肚子给我生一个孩子。
赵小小问,我和你的孩子,还是你和他的孩子?
叶子庭供认不讳。
赵小小预料到了,然后就在叶子庭以为她会转身就走的一刹那,她扑上来抱住了他。
我给你生。
这是全世界最疯狂的爱情。准确来说,是全世界最疯狂的单恋。但赵小小接触着医院各种冰冷的仪器做着全面检查的时候,她心里暗自默念。她把手机卡停了,谁都联系不上她,谁都管不了她,茫茫偌大的这一个城市里,她所有的只有叶子庭。
就让我疯狂这一次吧。
一辈子就只这么一次。
可是也许只这么一次,她的人生就很可能无可挽回了。
叶子庭拿来了他的□□。化验过后,赵小小任由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把属于他的东西用注射器转赠到她的体内。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神圣的战栗感,然后在一切手续都完成过后,她忽然止不住胃里的恶心,趴在医院的盥洗室里剧烈地作呕。
叶子庭陪伴着她,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赵小小打开水龙头冲去了满脸盆的污物,他忽然叹了一声,似是怜惜和不忍。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腾自己。
他问。
赵小小用水冲干净了嘴巴,然后把手放在腹部,扬起头高傲地说,因为我爱你。
和叶子庭一起守候妊娠迹象到来的日子,是赵小小这几年里面最为温馨的一段时光。她终于有些明白了程明明之前所说的那种烈女心态。假如程明明在的话,赵小小会对她说,你瞧,我也可以为了爱情做到这样的程度。我可真是了不起。
十几天后,赵小小被女护士带着去验尿。出来的时候,女护士拉着脸色苍白的赵小小,率先走到叶子庭面前说,叶先生,恭喜。
您太太有身孕了。
看到叶子庭的眼睛里忽然迸射而出的亮光,赵小小虚弱地想,或许没有叶子庭,有他的孩子也是不错的。
叶子庭为她在郊区租了套公寓,赵小小和她新怀上的孩子就被安置在那个置身于绿色的天地里。白天的时候叶子庭来陪她,晚上的时候他就回去找他的爱人。赵小小不想过问他们的事,但有一天,她觉得自己或许该问一问,于是她就拉住他,他知道孩子的事吗。
叶子庭踌躇了一下。
赵小小明白了。他不知道。
叶子庭向她保证,今晚他就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然后他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他是那么地渴望一个孩子。
赵小小躺在床上,对他绽放了一个惨烈的微笑。
是啊,他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你是那么地爱他。
夜里叶子庭回来了,眼睛里充着血。赵小小有不好的预感,她拿热毛巾给他,然后问,他不高兴?
叶子庭把热毛巾敷在额头上。不,听到有孩子,他很高兴。
那你为什么还这样?
他听到孩子的母亲是你,他很不高兴。
赵小小笑了,那是一种胜利的微笑。
为什么?因为他听说了孩子的母亲是你喜欢过的一个女人?
叶子庭猛地抓下额上的热毛巾。
不...
他狂乱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为什么。赵小小平静地坐在他对面。别这样老师。你喜欢过我,可是你爱他,这没有什么矛盾。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讨厌的我来给你们怀这个孩子?
赵小小想,这时候的叶子庭就像一个被玩坏了的洋娃娃。她听到他说,或许是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是一个我喜欢过的女人生的。
她站起身,以一个孕妇少有的优雅向她微微欠身。谢谢。
叶子庭拉住她。小小,把孩子拿掉吧。
赵小小冷笑一声,叶子庭,你可真是个爱情的卫道士啊。
赵小小说,对于叶子庭的不告而别,她是心中有数的,自然就没有什么怨气。但他走了以后还要给她留下钱,这就让她无法容忍了。那轻飘飘的一张十万块钱的支票对她是一种侮辱,侮辱了她的爱情,而让她沦为了一个普通的代孕母亲。赵小小无法忍受这种认知上的落差,但她也以为没有必要为了这口气而不去收受这十万块钱的馈赠。她拿了钱,然后找了个电话,打给了在学校的程明明和真爱室长。
程明明,你救救我。
电话里程明明对她怒吼。你别动,我和她现在立刻过去你那里。
赵小小看了看表。
瞧,故事讲完了。连十分钟都不到。
就连程明明也还没有哭完呢。
陈一舟用手弹着桌上的玻璃酒杯,倦怠地说,我给你个建议。
趁着新娘子还没有开始致辞灯光还没有暗下来的时候。
找到他,然后跟他做个自我介绍。
这样的夜晚,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感到难过。
赵小小酒气上了头。
她友好地和陈一舟握了握手,把酒杯满上。
然后在满堂星光璀璨即将熄灭之际,来到了叶子庭的面前。
台上的程明明开始了新娘的结婚致辞。
感谢各位,今天来参加我和阿衡的婚礼。
台下的赵小小向叶子庭伸出了手。
您好,感谢您来参加我的好友程明明小姐,哦不,崔太太的婚礼。
请容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程明明,今年25岁,已婚,无子。
请容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赵小小,今年25岁,来自上海。未婚,有一子。
过去几年时光里,阿衡说他一直沉溺在自以为是的情爱中无可自拔,而我却是在无望的追逐中一点点地丧失对人生的期望。
过去几年时光里,在我最艰难的那段时刻,崔太太给了我非常多的帮助,以至于我的人生不致我原先想象的那样糟糕。
我的人生一度是黯淡无光的。挥霍在了不值得的人身上,为不值得的人奔波流泪,这真的是非常可笑。
我的人生一度是黯淡无光的。停留在了已经离我而去的人和事,沉溺在回不去的记忆中挣脱不出来,实在非常惨淡。
幸而,崔先生出现了。然后我在我的世界里,也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幸而,我还有我的孩子,尽管他的到来是为了那么一个可笑的爱情和滑稽的理由,但他却成了我现在生活的全部。
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和我一起举杯,来见证我们因为爱情而结合的神圣时刻。
我只想问您一句。
老师,您愿意见一见他吗?
在那样的一个庄严肃穆,却又喜庆热烈的时刻,陈一舟端着马丁尼,和在场所有的人一同举杯。
祝这一对新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