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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六、无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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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无聊
陆小凤绕过屏风,刚打开房门,果然发现门外放着一个食盒。这是司空摘星昨晚在陆小凤去洗浴的时候交代好的,一直到船靠岸前,除了时辰到来送饭菜外,这一层的船舱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提着食盒回到里间,就看司空摘星趴在床榻外侧,是半点地方也没给他留。便直接席地坐下,背靠在床头的柱子。打开食盒,里面备有几样精致的点心,一壶酒。
陆小凤拿起一块点心,向后递过去。身后的人并不接过去,而是就着陆小凤的手直接咬了一口。两个人这样一人一口,一喂一吃。很快一盘子点心就见了底。
“……”陆小凤再将一块点心递过去,司空摘星却没动。“饱了?”
“撑了。”司空摘星道。
“被我气撑的?”陆小凤笑道,将手中的点心塞到嘴里。
“吃撑的。”司空摘星更正道。
“吃撑?”陆小凤看看手边还剩下不少的点心,再侧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司空。
“小爷吃了你这陆小鸡一晚上的……亏,不撑才怪。”司空摘星埋怨道,略带报复的扯一扯陆小凤的头发。
“……所以你现在吃饱了撑着了。”闻言陆小凤有些哭笑不得。笑自然是因为又回想起昨夜的缠绵,而这哭当然是因为,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而且偏偏是自己最没准备的时候,这猴精果然是来克他的。
“无聊。”司空摘星应道。
“……”陆小凤并没有开始给司空摘星叙说那些被他隐瞒太久的过去,而是继续吃着手边的点心。司空摘星或许吃亏撑到了没胃口,可他陆小凤的肚子却是真的很饿。可惜他只有一张嘴。
陆小凤一口一口的吃着点心,细嚼慢咽。
司空摘星也不着急趴在那里,用手指勾起陆小凤后脑的发丝在指尖缠绕。虽然陆小凤看上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填饱肚子这件事上,可实际上他吃的完全是心不在焉。点心略有些干,陆小凤也就那样干吃,完全没有碰哪壶用来送食的酒一下。
一直到手边所有的盘子都空掉,手再也摸不到任何吃食。陆小凤稍稍楞了一下,才有些无奈的将手伸向了酒壶。将酒壶送到嘴边的时候陆小凤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喝便将手放下,握着酒壶的手搭在腿上,有些不自觉的去用拇指拨弄小巧的壶盖。
“士官俸禄,苍天眷农,百工心传,商陆苦行。蛇求曾产,龟佑长寿,金麟在池,凤集五德。四大一家,南府四圣。这就是让整个江湖人都敬仰,也是最神秘的南四府……”陆小凤突然停下来有些无奈的笑笑,侧过头对司空摘星道。“不行,偷儿,还是你来帮我开个头吧。”
这万事开头难,虽然他有很多东西都要讲给司空摘星知道,但是他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陆小凤,虎落平阳还被犬欺,这陆上的凤还不如鸡。明明是九天凤怎么你小子,就偏偏给自己换了这么一个活该倒霉天打雷劈的名字说起。”司空摘星道。
“陆小凤这名字还真不是我自己取的,而是从娘胎里面就有,就像这霉运一样天生的。”陆小凤苦笑道。“陆小凤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家,是个浪子。”
“没有吗?”听到陆小凤这么说,司空摘星微皱眉头。
“没有,我父母很早便过世。我爹是南府商陆的大当家,我还没学会拿筷子吃饭,就先跟他学会了怎么在赌场扔色子,刚断奶就学会了喝酒。不过他要常年在外跑商,我娘的身体也一直不是太好。便将我托付给了姑妈照顾,我这个姑妈就是禄大老爷的夫人,他们一直待我如己出,我也很喜欢跟着禄大人看他查案破案,比看我爹谈生意做买卖有趣的多。我爹是在我六岁的时候出外跑生意时沾染了疫病,还传染给我娘,不久就先后过世了。按照他们临终前的遗愿,将我从商陆过继到了士禄门下。从此陆小凤就成了禄小凤,我也从陆少当家成了禄大少爷。”
“那么算来你有两个姓,两个爹,两个娘,两个家……这样也挺好的。”司空摘星听着陆小凤的叙述,总比他从小无父无母无家好的多。
“是啊,挺好的。那时候比起当陆少当家,我真的更喜欢当禄大少爷。”陆小凤轻笑一下,继续叙述着。“慈母严父,娘很宠我,而爹对我的管教很严,教我武艺,还教我怎么查案。每次看着他将那些犯人伏诛我都会很开心,我真的以为自己长大了也会和他一样成为名震天下的的神捕。十三岁那年我的武艺终于有了小成,他便同意我在南府附近的小城镇做个打杂的小衙役。每日寻街帮左邻右里抓猫赶猪的,有时候还会碰上几个小贼……”
说到这里陆小凤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抬起手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小胡子。
“然后呢?”见陆小凤突然跑了神,司空摘星戳戳他的肩膀催促道。
“我做了半年的衙役,也抓了几个通缉要犯。慢慢的有了天禄神凤的名号,甚至有人将我和金九龄齐名,并称十三金禄。十四岁我当了一年的捕快,十五岁便成了捕头。我成为捕头后,第一次和他一起查案,那是一件失踪案,他很快就追查到了犯人,抓人救人本来很简单的。”说到这里陆小凤又停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珍藏回忆,这段是他最厌恶最不愿回想起的一段记忆,可是近来却偏偏让他不断的想起。“……猴精你想起来快活塔的事情了吗?”
“嗯,那个夏什么的就是你当时要抓的人?”司空摘星道,他知道陆小凤和自己一样不太愿意回想起在快活塔所目睹的一切。
“是夏侯万,还有他弟弟夏侯千。他们本来该一个处死一个发配边疆,不久之后也去确实传来了夏侯万死在发配路上的消息,想不到他竟是逃脱罪责诈死。”陆小凤有些愤愤不平,更有些无奈道。这种官官相护,权钱交易怎叫一个拼死拼活只为正义公道的捕快不心寒。这或许也是陆小凤现在更愿意留在这无门的江湖而非那六扇门之后。“而那时候去捉他们的时候,我们想不到除了夏侯兄弟外,还有一个武功很高的人。不少捕快都被他所伤,可能是我那时真的是怒气爆发,也可是他太低估我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气孔留血断气了。我那时真的是被怒气冲昏了头,没有检查便冲去找夏侯兄弟。”
“……”司空摘星能听出陆小凤话语之中的懊悔。他能想象的出来当时会是怎么样一个场面,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陆小凤面对已经是九纹龙之中的高手,陆小凤将小丈夫打的半死,他自己恐怕伤的更重。
“我就用这双手掐着他们的脖子,要是那时候我的气力再强些,就能一下掐断他们的脖子,更不会有快活塔的那些事了。”陆小凤叙说着,活动活动自己的手指。那一晚陆小凤并没有结束掉谁的生命,却是他第一次动杀心。“可就在这时候他阻拦了我,他说捕快不是杀手。”
“当差的都是一个德行。”司空摘星用手撑着头略有些不满的埋怨道。
“这官府自然是没有江湖逍遥自在。”陆小凤也认同,那之后他颓废过一阵子,他甚至打算放弃,可是禄求义最后还是说服了他。陆小凤无奈的太口气,又继续说道。“那一晚之后便有了天禄神捕禄小凤的名字上了六扇门的花名册,只等着十六戴冠之后便正式入职。在等待的这短短一年的时间禄小凤更是越飞越高,直上云霄平步青云。南府神凤禄大少爷,很快就能入京城六扇门,子承父业,成为三百年间六扇门最年轻的总捕头。”
“飞得越高,摔得也会越惨。”见陆小凤回忆起这段忍不住露出那有些得意洋洋的笑容。司空摘星习惯性的给他泼着凉水。
“是啊!我本以为自己终于是转了运,不再倒霉了。可结果我就是倒霉的命,改不了。很快我就犯下大错,虽然那最后的一年里面我犯了无数的错,而这个错并没有让我直接摔下九天粉身碎骨,却比之后的一切都要来的痛。”陆小凤说着垂下头。
“……”司空摘星已经能猜到陆小凤要说的事情,是关于什么,关于谁的。司空摘星将手掌搭上陆小凤的肩膀。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风雨欲来,天气很糟糕。可是我却找长行要他带我入山。我们上到一半的时候,长行就说不行了,必须回去找地方躲避。可是我却执意要进去,让他先回去。但是长行还是放心不下我跟了上来,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我们遇到了山崩泥流,那个被砸的粉身碎骨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长行他救了我的命,可是我却害他丢了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他恨我,他当然应该恨我,恨我这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混蛋。”陆小凤道,终于忍不住抬起手灌了一口酒。
“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我没做什么。”陆小凤道。“虽然我一直口口声声说,不希望苍行他恨我,可实际上,我却从心底希望他恨我。至少被他恨比我自己恨自己好得多。”
“你没做什么?”司空问道。
“其实长行那时候只要及时医治还是有机会再站起来的。我也本该去找他,带他去医治。可我却偏偏存着一丝侥幸,直接丢下了长行没有管他。当长行被发现已经是三天之后,而一切都晚了。”陆小凤叙述着。苍长行双膝全碎,又因为拖延了病情,那双腿该马上截掉才是,可是苍长行并不愿这样。他是忍受了多少痛苦才将那双腿保下来的,根本无法想象。“长行清醒之后,第一件事竟是担忧我的安危。他甚至感到有些愧疚,第一时间竟只关心到他自己的腿,而忘记了我这个朋友。而我却是在长行昏迷的时候回来的……毫发无损……”
“……”见陆小凤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灌了两口酒。司空摘星皱起眉头,帮陆小凤将话题继续下去。“你没有说什么?”
“对,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有告诉其他人,是我找长行入山。我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也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解释。”陆小凤道。
“可你最后还是需要解释。”
“我说我记不清了。但我绝不承认是我去找长行,逼他带我上山。”陆小凤道。“我甚至告诉他们,那晚我就算去找过长行,也不过是找他喝酒而已。后来好像是我们都喝多了,迷迷糊糊的往回走。长行看到远处山峦被乌云所遮掩很美,就突然说他想上山看的更清楚。我就说我实在是太累了而且我这人有懒病就在这里等他好了,之后我就醉的睡了过去,结果一睡就是五六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完全是他自己不自量力要在那种天气上山才招来的横祸。怪不得谁,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
“你根本没有打算说谎。”司空摘星却道。陆小凤的这话根本就是他故意在胡扯,而且他更是有意等着人来拆穿他这低劣的谎话。
“没错这个谎话根本就不用一天就能拆穿,可偏偏隔了好久才有人再问起。”说到这里陆小凤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再明显不过的谎话却根本没有人来拆穿他。“然后我就改口说,可能是那天我自己喝醉了。去找长行让他带我去山上看星星,结果长行拒绝了我。我就说了狠话‘不靠他我自己也能去’。之后我就离开了不知道走到哪里就醉昏了过去,可长行却还以为我入了山,就去找我。都是我的错,而长行唯一的错就是担心我这个朋友,而乱了分寸对自己也太过自信,没有去通知大人们来处理。”
“你这个谎话,也没高明到那里去。”司空摘星又道。这谎话确实比之前那个好点,可是骗得了其他人又怎么能骗的了苍长行这个当事人,他又岂会分不清陆小凤当时找他的时候究竟是醉还是清醒。
“是不高明,但足够了。只要所有人都知道都是我的错就足够了。”陆小凤说着,拿起酒壶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下一口酒。
“你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入山。”司空摘星道,陆小凤说了这么多可是并没有解释当初他为什么要长行带他入山,苍长行曾经给司空摘星所说的那个故事里面,也没有提及过这最初的起因。
“都已经结了恶果,再去追究最初所开的花是美是丑,又是为什么而种下,还有什么意义。全当是我喝醉发酒疯好了。”陆小凤道,他会告诉司空摘星他曾经做过的任何一件错事,结出的恶果。可这最初播下的原因,这是唯一不能碰的秘密。
“发酒疯?”司空摘星似乎听到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错,一切都是从发酒疯开始的,但到最后是真的疯了。因为长行的事情让我错失了入六扇门的机会,又得不到长行的原谅,我便开始借酒消愁。”说到这里陆小凤喝了一口酒,长长的叹口气。“不久之后便因为喝酒误事放跑了两个杀人重犯。这人在被我抓住之前已经杀了五个人,从我手中逃跑之后又杀了五个人。其中一个在独自做下灭门惨案的时候被我抓住当场正法,可却没能阻止他。而另一人在他要杀最后一人的时候,终于又被我们抓到。我和他交手将其重伤,可也因此杀红了眼迷失本性走火入魔,不受控制的伤了很多人,却让他逃跑了。因为这事我近入六扇门又不得不再次被搁置。”
“……”司空摘星张张嘴想问些什么,比如,那个两个犯人是不是叫?你不是故意的?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让陆小凤继续叙说下去。
“这挫败让我更是酗酒成性,成天都是醉醺醺的放任自己酒后闹事,无故挑事伤人性命。南府周边的村寨镇堡,几乎都被我搅翻了天。然后我就被关了禁闭在南府不许出去,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逃跑出去惹事喝的烂醉。”陆小凤说道,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淡,就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人。也难怪陆小凤所叙说的和江湖上对于那神凤是如何堕落的传闻并没有什么不同,道听途过。“最终酒后乱性,我频繁的出入青楼勾栏。更奸杀了落难到南府投亲的少女,为了掩盖罪行杀人放火。这案子做的是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线索可寻,最初我甚至还被任命查案捉拿真凶。就在我查案的时候又发生了几次同样让人发指的罪案,可是比起第一起却漏洞百出。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最后还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所有的蛛丝马迹最后都指向了我自己。更被挖掘出来当初是我故意放走的犯人,甚至是他犯下灭门惨案的帮凶。禄大人大义灭亲,断绝关系。祠堂除名,赶出南府。”说到这里陆小凤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无奈。“本来长行可以给我作证,至少可以证明我没犯下那罪该死的一条罪。但是他却说他不记得了,而那天我偏偏又喝的烂醉就赖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做过什么。”
“……”司空摘星听着陆小凤在哪里附属自己曾经的罪状。陆小凤所叙说承认的这些罪状。而就像关于苍长行的事情,陆小凤只讲述过程和结果,乃至是别人的看法,却从未提及他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原因。
为什么?图什么?求什么?
“说来,酒都害我如此了,可我竟还是嗜酒如命,酒鬼一个。”陆小凤说着又给自己灌下一口酒,然后看着手中的酒壶勾起一抹自嘲。
“你现在说这些,算不算是酒后吐真言。”司空问道。
“当然……”陆小凤尾音还未收圆,后脑勺突然被身后的人狠狠的拍了一下。
“真你个头。”司空摘星骂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陆小凤道,并不回头看司空。很多人听过那番话从陆小凤口中说出来,都不会当真,只当他此时此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才真是喝醉了,发酒疯胡言乱语。甚至就连花满楼也不曾因为他亲口承认的话而对他有任何改观。
‘凤,一身聚有仁义礼智信,而你陆小凤只比常人多两条眉毛却没见你少任何。’每次自己做过一些混蛋的事情,花满楼总是会这样说并不会过问原因。他了解也信任陆小凤这个朋友,陆小凤也为有这样的朋友高兴自豪,可是如今再想起这份信任陆小凤却更多的是无奈。
“信,而且我相信你做的肯定比你说的更混蛋。”司空摘星道。
“那你在怀疑什么?”陆小凤不解道。
“你这陆小鸡嗜酒如命没错,但你也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回事,又岂会因为酒发疯。”说罢司空更是用力拍了一下陆小凤的头,迫使他深深的点了一下头。“真能让你小子发疯的不是女人就是兄弟。”
“……”陆小凤揉揉自己生痛的后脑勺,扭过头看着司空摘星颇为委屈的摇摇头。很明显是在否定司空摘星的猜测。
“难道我说错了?”
“只能算说对了一半。”陆小凤露出他以往略带痞气的笑容道。司空摘星这反应还真是他没遇到过的。“最让我发疯的分明是你这只猴精,我每次遇到你就控制不住自己做些疯狂的事情,每次我控制不住自己做疯狂事情的时候又偏偏会遇到你。”
“分明是你这陆小鸡自己又疯又傻关我什么事。”司空摘星对于陆小凤的指责笑道。
“不关你事?你自己算算,这些年我那次发疯管那些要命的闲事是没你这猴精掺和的。”陆小凤道。
“……”面对这样的指责司空摘星身子向前探凑近陆小凤。“至少你这只九天神凤摔下来是自己发疯,总赖不到我头上吧。”
“可我刚一摔下来就遇到了你这颗克星,被你祸害不是。”陆小凤笑道,身子侧倾顺势在凑过来的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很轻很淡,甚至来不及将一个人品尝过的酒味,分享给另一个人。
刚刚结束这个吻,还不等陆小凤去回味那早已让他上瘾难戒的味道,一只冰凉的手突然卡住了他的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