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17、算计（三）

　　夜明，大雪依旧纷纷洒洒，宫里闱外白茫茫一片，皇旗旒缀上晶莹附一层薄冰，动弹不得。谢尘趴着睡不舒服，早早就醒了。他扶着墙推开门，想换口气，却见不远处，白雪中一道绛紫色身影格外叫人注目。
　　“怎么起来了？不痛么？”
　　“心情不错，身子就好得快些。有事？”谢尘偏头，像是一说话牵扯到了痛处，脸色泛白。
　　“怕你下不了床，想着来给你换药。第二日只会比头天更痛，你还是莫勉强的好，我不看扁你不就得了？”尹千钟腰缠一把玄铁大刀，头发高高束起，长袍宽袖，冠冕堂皇的。
　　谢尘权当没听见他揶揄，只问自己想问的：“今日不是祭坛么，为何带刀出来？”
　　“昨夜大雪封山，把回程之路堵死了，一会儿我得跟杜卓他们几个带人通路去。”尹千钟平铺直叙，像是不觉得有何不妥。
　　“是万岁爷让你去的，还是你主动请缨要去的？”谢尘又问。
　　“我想去，正巧他也想我去。”尹千钟看谢尘一脸思虑，心叹这人真是绝顶聪明，必是个纵横好手，便问道，“你会对弈？”
　　谢尘莫名：“会一些。”
　　“好，下回陪我杀一盘。”
　　谢尘不理会他的东拉西扯：“你今夜擅离职守，趁着太傅不在府中便带兵抄了他家，这事儿让万岁爷知道了，岂不治你的罪？”
　　“清君侧，肃朝纲，何罪之有？”尹千钟襟怀坦白地笑了笑，“我再过些时候走，先进去换药吧。”说着，便把谢尘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像是怕打横抱会伤到他后背。
　　谢尘没着没落地坐在尹千钟身上，只好两手摁住他肩膀，防着摔下去：“不用了，一会儿我就该回家吃猪蹄了。”虽说大雪封路，但福公公手下各个身手不凡，送谢尘回程并不困难。
　　尹千钟无语地抬头看他一眼：“你别老惦记着猪蹄，那东西吃多了伤胃。”
　　“你管我吃什么？先放我下去，一会儿有人来了，大白天的看见了多不好。”谢尘捶尹千钟一下，身子一晃，赶紧搂住尹千钟的脖子。
　　尹千钟叫谢尘死死搂住，苦笑道：“好歹也做出个要下来的样子么。”

　　临行前，尹千钟跟谢尘说他今早收到了尹老将军夫妇的来信，信中写道他们今年仍不回京过年，叫尹千钟若得了闲，就上神仙岛找他们去。
　　“我听闻老将军隐居神仙岛，本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真有此地？”
　　“我也不知在哪儿，怎么找他们去。”尹千钟唠家常似的又说了两句，便走了。弄得谢尘愣愣的，想不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场大雪将皇城埋了个够呛，许多农家茅舍给压塌了，还有些猎户受困山中。眼见着将要过年，大伙儿不说但都觉着触霉头，提不起劲来。孟暄没法子，只有加派人手，城中近一半禁军出动，斋宫守卫空虚。景淮王看这架势，便与孟暄进言，望能提前回宫，以防不测。孟暄知景淮王防自己，好笑地说了句：“皇兄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
　　天香红烛，钟鼓礼乐。当日，祭礼从日出行至日暮，共九道大典，众人咸施三跪九拜大礼，不可笑咳涕唾。礼毕，王慈琳摇摇晃晃站起来，居然莫名其妙摔了一跤，孟暄沉着脸，摆驾回斋宫。
　　当夜，王慈琳派人行刺皇上。天下哗然。

　　尹千钟快马加鞭赶回斋宫时，天已蒙蒙亮，雪霁风恬，万物无声。远处，有一骑少年将士来报，说叛贼已捕获，皇上并无大碍，现坐上辇车，正往宫门而来。将士刚说完，孟暄也到了，玉辂华盖，百官乘白马列正其后，依旧是雍容威仪。
　　尹千钟护驾来迟，下马请罪。
　　福公公站在车前用拂尘将挂帘撑开一道小口子，露出里面孟暄略显疲态的脸。
　　“尹将军，你再加派些人手看好王慈琳。回宫罢。”孟暄摆摆手，帘子又被放了下去。
　　尹千钟与杜卓边驾马到了皇驾最后，边听几个近侍讲几个时辰前，王慈琳行刺的具体情形。
　　昨晚皇上早早就寝，寝宫附近的守卫也没见着有什么，忽闻福公公大喊一声有刺客，就飞出一个黑衣人来，三两下让郑且直逮到。刺客见行刺失败，面露狠色，翻手伸向郑且直面门，郑且直瞥见他掌心乌黑，心知他身上有毒，便挥刀断其手掌，刺客这才不动了。郑且直挑开他面巾时，此人已服毒自尽。而御前侍卫里头，有几人曾在与刺客交手时被碰到，也当场暴毙。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文武百官蜂拥而出，会武的不会武的压肩迭背地全围在孟暄左右，誓死护驾，独独少了御史大夫王慈琳。当下有人认出这刺客是王慈琳跟前的，而此刻王慈琳下落不明，十分可疑。侍卫们点着火把找了找，不多久便在皇上寝宫附近的假山里发现了瑟瑟发抖的王慈琳。
　　照王慈琳的供词，有个太监来找他，说皇上召见，他便跟着太监去了，可到了皇上寝宫附近，小太监忽然不见，他正纳闷儿呢，就听见福公公高呼一声有刺客，赶紧躲了起来，等骚动稍平息一些，才敢出去，却见躺在地上的竟然是自己手下，吓得六神无主，想找个机会先逃了再说。
　　福公公却说王慈琳满口胡言，皇上早早就寝，根本无人宣召他。王慈琳一着急，吓晕了过去。

　　“你们赶到时，刺客死了没？”尹千钟问。
　　“死了。是属下们渎职，请将军严罚！”那几个近侍道。
　　尹千钟摆摆手：“不怪你们，要怪就怪郑都统救驾心切，下手太快了。”
　　“老大，”杜卓漫不经心地握着缰绳，满脸疑惑，“你不觉得这事儿太没道理了么？王慈琳是皇上的丈人，他吃饱撑的行刺皇上做什么？何况王贵人还没怀龙种呢，这天下要是易主了，他们王家最早倒霉不是？谁都知道是皇上要杀他。”
　　“哦？说说你怎么看？”
　　“一来，鸟尽弓藏呗……”杜卓撇撇嘴，示意尹千钟昨晚的那件事。
　　昨日夜里，尹千钟带人快马加鞭回京，尚未行至太傅府，便传来消息说宫中有人行刺，主使尚且不知。尹千钟自然只得搁下抄家一事，往斋宫赶去，他明知这一走便失了先机，皇上的人马会立即销毁罪证，却也无可奈何。
　　杜卓见尹千钟明白他的意思，便又道：“二来嘛，是杀鸡儆猴。王慈琳蔑视天家威严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对他不满意啊。何况我还听说，皇上最近不是新得一皇子么，喜欢得紧，王贵人吃味，没事儿找事儿成天地闹。结果皇上越烦她，她闹得还越凶，跑去找解妃和小皇子的烦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解妃？”尹千钟一愣。
　　杜卓看他那神色，便知尹千钟定是想起谢尘了：“不是那个‘谢’，是牛角刀‘解’。皇上招安的妃子全是大臣家的千金，只有这解妃是城东一普通人家的小姐，家底儿单薄，就是长得漂亮。天子么，雨露均施，一碗水得端平咯，面上不特别宠她，老大没听过也属正常。”杜卓说着，又不确定地嘀咕道，“话说回来，这该不会都是辞烟公子的手笔？世上真能有如此神机妙算之人，能看穿咱们的动静？”

　　回宫后，孟暄不搭理众人劝他稍事休息，调动人手严查王府，不出半日，便查出王慈琳与西北蛮族勾结，证据确凿，而云霁涟谋反一事纯属诬告。当初与王慈琳一同上奏的国舅爷张轩见情势不妙，自然只顾着开脱，一口咬定是王慈琳花言巧语，利用他耿耿忠心叫他上当，他才怀疑的云大人。
　　孟暄大怒，一道圣旨要去王慈琳九族的脑袋，王贵人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而云霁涟与秦远等人即刻释放。
　　王氏一族昨日还是皇亲国戚风光无限，今夜却成了刀下亡魂有冤难鸣。谢尘躺在自家床上，有红豆绿豆伺候左右，舒舒服服地感叹起世道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