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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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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个独居男人来说,凤飞的厨技还算过得去,然而当尝了杜亦南的一菜一汤后,掌勺晚餐的重任便顺理成章移交给了他。
“真奇怪,你这么懒的人,居然不请个厨师,跟这豪宅也不相衬。”杜亦南系着围裙,将最后一道散着红亮诱人光泽的汤放到桌上。
“平时工作忙,在家吃饭的机会很少。豪宅,那就是个笑话。”凤飞坐在餐桌一侧,愉快地看着菜一道道排列上桌,“酸辣汤!还有这个!几年没吃过了。”
“当然,从学校到现在,这可是我一向的保留节目。”杜亦南得意地解开围裙,拉开餐椅坐下。
“嗯嗯。”
凤飞在盛宴的桌上急着寻找汤勺。
“这里。”杜亦南笑吟吟地递过去,“菜太多,就没搞成一式两份,公筷制吧。”
凤飞微讶地看他:“你还挺西化的。”
“得了吧,哪是我西化。”杜亦南用干净筷子往自己的盘里挟菜,笑道,“你那洁癖,认识的谁不知道,被人碰过杯口就要扔掉杯子的主。我好不容易找个免费地方借住,可不想为了这个弄得饭都吃不成。”
“这个……”凤飞有些尴尬,“你记性真好。不过现在没那么讲究,忙起来时几天吃不到正经东西,别人塞什么吃什么,哪有什么可挑拣的。”
“适者生存吧。”高大的男子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听你的口气,平时忙得紧?适当放一下吧,钱是赚不完的。”
“有时不是不想放,是放不了。”凤飞埋头喝汤,双颊被热气熏出了红晕,额上也有微汗,“所谓人在江湖,谁都身不由己,是不是?哦,麻烦你把后面那个递给我……我差点忘了吃今天的胃药。”
杜亦南回头,在身后的案几上找到一个小瓶,看着标签摇头:“这药挺烈,你真该注意身体了。
无论如何,这应算个完美的夜晚。
乳白色的灯光柔柔倾泻,室内如镀了一层薄银。卡拉扬最后指挥的布鲁克纳交响曲自SUNWOODS木质音箱中悠悠飘扬。隔着磨砂玻璃,厨房里模糊不清的男人身影正在忙忙碌碌。
凤飞无所事事地倚在沙发上,修长手指轻敲细腻皮面,出神瞧着数米外正在清洗碗盘的杜亦南。
曾有多少次期盼象这一刻的来临?暗恋的对象近在咫尺,仅容两个人的空间,气氛温暖,眼波流转。暧昧抑或清白,都尽在无言。
而多年以后,上帝以独特的方式令这愿望成真。
足够了,能有这样。凤飞悄然微笑。对于生活,他又如何能够要求更多?
接过男子温厚手掌递来的水果茶,凤飞含笑垂眸,将一切过深过浓,或理性之外的情绪,都完整地藏入长长睫毛的阴影中。
第二天,第三天,也这样平静度过。
杜亦南出去看了几次房子,都不是很满意。凤飞有时陪着他一起去,有时留在家中。他似乎下定决心要将这次假期利用充分,无论电话或传真怎么轰炸,一律不理不睬。其间只因为公事出去过一次,跟当事人见面。
这次例外令杜亦南也忍不住有些好奇,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接了这个案子会赚多少。
当时窗外秋晴如洗,凤飞一袭纯黑色羊毛贴身便装,正专注地眯在阳光里打旽,闻言笑了笑:“没有。这案子是替群失业工人打的,一分钱也收不到,连调查费都得自贴。”
“哦,冷血无情的大律师也会做善事?”杜亦南打趣道。
“无偿工作,非我所愿。”凤飞本准备继续打旽,瞧见杜亦南感兴趣的眼神,想了想,笑道,“亦南,你相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侠盗?”
“侠盗这个名词本身就有问题。”杜亦南直率道,“盗就是盗,我记得我们当年也讨论过,无论其动机何在,实质都是一种资源的非法掠夺。一个健全的法治社会不需要这个。你是律师,应该比我更明白。”
“是啊,法律高于一切,无人可凌驾其上。”凤飞低笑,“可这个侠盗,最常对我说的话是一句庄子,窃国者候,窃钩者诛呢。”
“真有这个侠盗在?”杜亦南微觉惊奇。
“嗯,他姓郎,单名寒。总自比为城市猎人,所以道上给他的外号就是猎人。”凤飞娓娓而言,神情轻松,不象在说一个绝大秘密,倒象在道一件茶余饭后的趣事,“他就是那种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理论的贯彻者。平时独来独往,作案不算多,但都挺大,不过因为被他偷的人多少都有点见不得光,没有报案,所以到现在都没留案底。”
“奇怪,你怎么会跟这种人认识的?”杜亦南目光闪动,笑道,“你是靠法律吃饭的人,他则无视法律,你们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凤飞似乎浑然不觉这种对话已超出了同学叙旧的范畴,端起泡得正到火候的雀舌喝了一口:“那是有典故的。一次我去酒吧秘密会见证人,谁知是个圈套,快出事时郞寒过来解了围,也可以说是他救了我吧。结果走出酒吧后,他才发现,我是他最恨的那种人,律师,而且还是律师中最坏的那种,金钱至上,罔顾道德。他那个后悔啊,”想到那时的情景,凤飞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又不能将我再推回去,就拿着刀逼我答应,要我再别替有钱人办案,我说做不到,他没办法,只好跟我约定,他有案子找我接,我必须无条件答应,而且不许收费,最要命的是,”莞尔放下手中茶杯,见杜亦南正听得入神,继续道,“只准赢不准输,输了就得吃他一刀。”
“不会吧?你当真答应了?”杜亦南听得惊心,“哪有这么蛮横的道理,官司输赢谁能说得清,万一哪天你失手呢?”
“到现在还没输过。”凤飞平淡地叙述事实,“所以我不能失手。为了不让我胸口或者哪个地方被他插一刀,郞寒给的案子,就算再忙,我都要放下一切,全力以赴。”
真是这样么?杜亦南想起凤飞家中严密的保全设备,楼下的守卫,以及每次出门身后都要跟着的两个剽悍保镖,无不印证了传闻中的话,凤飞在为一个庞大□□工作。这样的势力,会怕一个无同伙的盗贼?纵那人武艺再高强,神通再广大,也架不住倾一帮之力的追剿吧?
正在沉思,凤飞提壶为他杯中续了些水,茶香随着袅袅白雾四散而出。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都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人。”雾气中,凤飞的声音给人寂廖萧索的错觉,“他的存在是个错误,我做的事则无懈可击。但在道德上,是的,如果还有这种东西的话,我们正好相反。他该被称为英雄,而我该被杀。”
“不,不能这样说……”
“我知道,亦南。”凤飞低喟一声,“现实在我这边。可是我想,在这个苍茫潦乱,还远不够成熟的社会,多容他这样一个人存在,至少要比多几个真正的罪犯好些?上帝有时也在睡觉,能不动他,就不要动他吧。”
这话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杜亦南心中一动,注意地瞧了凤飞一眼,却仍无法从那张从容平和,淡然微笑的脸上找出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