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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沉落流年 ...

  •   今天闲谈间,爸爸说起了我的几位老师。说到初中班主任陈飒时,我表面若无其事,心却咯噔一下收紧了。

      爸爸说,有一回我休假回家,陈飒路过妈妈上班的地方,妈妈请他进来小坐,说:“陈老师,我们家小捷回来了。”陈飒不接话,就只是笑,一直微笑,笑了很长时间,并不提让我出去见见他的话。

      我能想象出他笑的样子。

      这么多年,关于陈飒的一切,我竟半点也没忘。

      开学报道的那天初见,他年纪轻轻,坐在教室门口的一张小课桌前,手里一枝笔一沓学表,嘴里含了棵烟,微仰头看着我漫不经心地笑:“杨捷原来是你。你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我们学校的,那么这三年你的学号就是1号了。”

      初中,十三、四岁的年纪,恰是豆蔻年华,朦胧情窦半开。而陈飒是我那时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身形消瘦,眉目清朗,笑起来眼睛里像含着一池深水。

      我真的、真的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但那当然不能叫做爱。

      我只是喜欢上他的课,咬着笔尖假装认真听课。有次看他太过入神,没留意自己的坐姿,凳子歪倒,我“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全班哄堂大笑。陈飒无语地看着我,捏着粉笔头叹气:“你……唉,赶紧起来。”

      我也喜欢在管钥匙的同学忘拿钥匙的时候,跑去他在学校的公寓取钥匙。记得有一次取完钥匙,我边回头同他说谢谢边往门外走,脑袋重重撞到门框上。陈飒直愣愣地看着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已经窘红着张脸跑掉了,觉得自己怎么总是这么丢人。

      我还喜欢抱着一堆作业本去他的办公室,向他请示这样那样的小事情,他总是那样耐心地为我解答。有次他却不在办公室,我向别班的一名老师自报姓名,问他陈老师去哪儿了。这时一名伏案工作的女老师闻声抬头,插了话来:“你就是杨捷?陈飒整天同我们说,他们班的小捷又聪明又漂亮。”话语里透露出丝丝不屑,仿佛在说我与她之想象相去甚远。但我却欢欣又雀跃地蹦出了门。心里窃喜,原来在陈飒心里,我是“又聪明又漂亮”的。

      初二那年,学校的男生们忽然兴起成立各种帮派,竟然还要找帮主夫人。我很“荣幸”地被一个斧头帮还是锤子帮什么的帮主看中了,带了几名小跟班,每天下晚自习时堵在我的教室门口,号称要送我回家。我吓得魂飞魄散,与好朋友携手同他们斗智斗勇,躲避他们的纠缠。有日晚上,帮主多带了几个小跟班,势必要抓到我。好朋友没办法,把我头上的发卡换到她头上,又互换了外套,我一路狂奔跑回了家,惊魂未定之下放声大哭。爸爸这才知道这件乌龙囧事,第二天就陪我到学校,找陈飒说了这件事。

      陈飒震怒得超出众人想象,当场叫来了“帮主”的家长、班主任,当着他们的面将“帮主”揪进办公室,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去。“帮主”的班主任也连带被身为年级主任的陈飒训得哑口无言。“帮主”倒有气节,不过十几岁的小孩,竟也不哭不闹,红着眼睛瞪我,并不说话,自此竟然再没有纠缠过我。只是年级里开始有人传言,三班的杨捷绝对不能惹。

      而陈飒对我的纵容也在印证着这句话。比如,他有次喝得微醉,在讲台前开玩笑:“杨捷如果不遵守课堂纪律开开小差那可以,你们就不行。”比如有次陈飒很脱线地在课间休息时大讲麻将之道,说着说着竟然来了句:“杨捷,我教你玩这个怎么样?”比如有次我维持晚自习纪律时,盛怒之下拿本书敲在了一名聒噪得要命的男生头上,那男生气得找陈飒告状。陈飒就只说了句:“知道了。”之后完全没有下文。比如,有次我同陈飒说,我要去一位乡下的同学家过周末,所以周日的晚自习就请假不来了。结果陈飒忘了这事,周一晚自习时,两手撑在我的课桌边缘,质问:“谁准你不请假就跑出去的?”我气得不得了,大声说:“我明明跟你说了,你自己还亲口答应了!”在老师还是学生之上帝的年代,同学们都惊讶地看着我,奇怪我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同班主任说话。然而当看到陈飒竟然不回嘴,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时,他们更惊讶了。比如,我一直负责画班级板报。有次我花了一个下午画好的板报被人悄悄擦了个干净,陈飒气得在课堂上大发雷霆,之后好言好语地请我抽空再画一板。我嘴上答应得好好,却再也不付诸行动,让黑板一直空着。陈飒无奈,只好要求各位学习课代表每周轮流负责板报,并没责怪我半句。

      那是我一生中最单纯开心的时光。暗持着对陈飒的倾慕,享受着他若有似无的宠爱。

      直到,直到哪天呢?也记不清具体哪一天,情况忽然变了。那天下午自习,我开心地扭头同后桌某个很有共同语言的男生聊天,陈飒从天而降,手里执了根教鞭,喝斥我:“你这回期中考试的成绩特别好吗?拿了第一吗?现在竟然还敢在课堂上说话?”命我伸出手来,要用教鞭抽我手心。我吃惊又茫然,手摊开放在桌面上,傻傻地看着他。陈飒的教鞭就要落下时,忽然停住,冲我凶:“手放在桌面上更舒服一点吗?”我这才反应过来,手悬在半空的话疼痛的确会更轻一些,于是赶紧把手抬起来。陈飒却抽疯似的又吼:“你喜欢放桌面上就给我放桌面上。”我只好又把手放回桌面,眼睁睁地看着教鞭一下下落在我的手心,除了看见一道又一道的红印,竟感觉不出究竟疼还是不疼。

      之后陈飒仿佛越来越看我不顺眼。上课时余光也瞟不到我这里,下课后再不同我聊天开玩笑,免了我的班长职务,给了我个莫名其妙的团支书当,工作的内容只是每月收一次团费。甚至有次在课堂上当着全班的面把我训得抬不起头,找不到地洞钻。

      长时间的不能接受现实之后,我终于明白了,陈飒讨厌我了。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就这样,把对我的喜爱,统统变成了厌恶。我难过的无以复加。觉得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一个一直喜爱你的人忽然讨厌你,而是——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讨厌你。

      就这样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说服自己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苦闷烦扰,调整好了心情,把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并约束自己,上课时再不看陈飒,下课时决不找陈飒,不得已陈飒有话要同我说时,我的回答惜字如金,能用半句说清的绝不用一句。

      陈飒还是那样的好看,还是潇洒地执着粉笔上一堂又一堂的课,在课后漂亮女生们围着他叽叽喳喳时,谈笑风生地回应她们。而我呆在自己的座位上,完全被视而不见,仿佛三班再也没我这个人。

      日子真是难熬,岁月漫长且内心郁郁不得抒解。而我总算挺过来了,还算顺利地过完了初中。在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晚上,全班同学回到教室,上最后一个晚自习,写留念册,互换礼物、照片。

      赶巧的是那天停了电。那时我们好像都很喜欢停电,摸出一些蜡烛点上,在昏暗的烛光中聊天,感觉特别温馨。我正埋头就着一支蜡烛写留念册时,一个人影站在了我的课桌边。我没抬头,说:“等一下啊,等我写完这一本。”忽然觉得不对,抬头一看,是陈飒,手里拿着本薄册站在我前面。我愣了一下,听见陈飒说:“这是中考的答案,你对一下,看能考多少分。”说着将手里的答案册递向我。

      别的同学都停下来看我这边。我太久没同陈飒对过话了,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地看着陈飒乌黑的眼珠,感觉一切是那样的违和。然而在明明灭灭的昏黄烛光中,我甚至辨不明他的表情,只是又听见他轻声说:“每个班级就只有一本,给你,小捷。”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低着头开始对答案,不知道陈飒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

      后来,我顺利地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初中的学校,再没听到过任何有关陈飒的消息,因为我刻意屏蔽一切与他有关的话题。

      后来,上大学、毕业、结婚。

      后来,就到了今天,听到爸爸说:
      ——听见你回家的消息,陈飒也不接话,就只是笑,一直微笑,笑了很长时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沉落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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