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坤宁》八步莲心

28、深宫乱

　　“什么？”昭明帝大惊。

　　他的对面，是他的妻子和女医官。

　　“请皇上彻查。”华后漠然低头。

　　昭明帝深吸一口气，看向女医官，女医官尴尬点头，默认。
　　这个女医官姓沈，是医药世家沈家的传人。沈家世代行医，代代统领太医院，但传至这一代，却只有沈莹一个独女，做不得太医，只能做个随时被传召的女医官，以备皇室女子一些难言之病症。
　　这次华后出事，请的自然不是普通的稳婆，而是沈医官。
　　沈莹四十多岁的年纪，沉默少言，恬静避世。这次若非华政之父是昔时教导过她的恩师，她也不会趟皇家这趟浑水。
　　华后滑胎并非偶然，而是有中毒迹象。
　　于是，她及时去坤宁宫阻止了宫女们洗刷碗碟，从一堆碗碟里找到了一个药碗……

　　昭明帝颓然坐下，手有些颤抖。不止为刚刚失去一个孩子，也为后宫里开始出现的尔虞我诈……

　　自乾清宫出来后，华后问沈莹：“这件事查得出来么？”
　　“娘娘要听真话还是假话？”沈莹的声音，波澜不惊。
　　“你说。”
　　“真话就是，查不出。”沈莹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自古后宫里这些事多了，真正查出来的有多少？到最后不过是宫女们为了摆脱嫌疑你咬我我咬你胡乱诬赖罢了……因为这天下，是皇家的天下，这后宫，皇室一家才是真正的主人，即便真的查出来了，主子一家还是一家，死的不过是些宫女奴婢。”
　　华后脚一崴。
　　沈莹伸手扶住：“娘娘小心。”
　　华后看着她，眼里有着不甘的凌厉：“难道本宫的孩子就这么白死了么？”

　　沈莹看着她，良久，冷静道：“娘娘，沈莹今日念在师谊，陪您进宫说明此事，不过是想让陛下明白，宫里已经有人想要对付你，让他对你多一点怜惜，对另两位多一点介怀。”
　　她看着华后的眼睛，眼神平静而认真：“后宫的事，很多都说不清楚，你不要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水落石出。相反，世间很多事做了就做了，是一辈子都没人知道的。尤其在后宫，娘娘要做的，不是查出所有的真相，而是要赢。”

　　华后看着沈莹。
　　沈莹续道：“后宫是虎狼之穴，只有赢，你才可以活下去。输了，就是死。娘娘是聪明人，这些道理，想必明白。”
　　华后沉吟，却终于甩开沈莹的手：“不！本宫不要本宫的孩儿就这么枉死！本宫一定要查出真相！”
　　“错！你赢了，以后的孩儿就不会枉死。你输了，全部都要死。与真相无关。”沈莹看着华后，眼神凌厉而深沉，却又透着一种隔年的悲哀。
　　华后一怔。
　　是啊，与真相无关……后宫，不过是一帮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他若爱你，你便赢了，陪他坐拥江山。他若不爱你，那无论你有多善良，也终是不得待见……男女之道，与善恶真相，无关。
　　想至此，她心里有些悲凉……什么时候，自己已沦落到跟人争宠的地步？
　　又有些不甘：不，我就不信我查出真相他会不管！我不信！

　　“本宫一定要查！”华后说完，头也不回。
　　身后，传来沈莹淡漠而清晰的声音：“娘娘，很多事，你以为是真的，其实是假的。你以为是假的，其实是真的。这后宫里的真真假假，是查不清楚的。”
　　不，我一定要查！她对自己说。

　　那碗药是丽妃给的。

　　华后跨进丽妃的钟粹宫时，丽妃正在跟宫女学插花。
　　“参见皇后姐姐。”听得太监来报，丽妃盈盈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众宫女也随主子行礼。
　　华后没有如往常一样让丽妃起来，而是对旁边的宫女们道：“都给本宫出去！”
　　钟粹宫的宫女们看着丽妃，丽妃也茫然。
　　“还不出去！”
　　“喏。”

　　待宫女们都走了，丽妃怯怯问道：“姐姐这是……”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华后的眼神凌厉，
　　“姐姐……妹妹不知姐姐所言何意？”
　　华后看着她，一字一句问：“本宫问你，上次你给本宫送的补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丽妃终于听懂了华后的意思，吓得脸色发白，脚一崴，整个人站立不稳：“姐姐！你……你什么意思？”
　　这个罪名，非同小可。

　　“本宫的意思还不明显么？本宫上次就是喝了你的补药，才滑的胎！而你的药碗也让人检查过，里面确实有毒。你还有什么可说？”
　　“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丽妃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只直着脖子喊冤，“就算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毒害你跟龙胎啊！”
　　大急之下，她连称呼的礼法都来不及顾，只拼命喊冤。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华后冷笑，心里却是真的一凉，“当日本宫当你如姐妹，才会让你如此亲近本宫和陛下，不料你居然趁我们有嫌隙时落井下石，转身便上了他的龙床！”
　　“我没有！”丽妃昂头看着华后，激动辩解，“我没有落井下石！陛下私下找我去问你的事，我还跟他说你跟陆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如果不信，你可以问陛下？”
　　“问他？哼，他自然护着你！谁不知道他现在天天都留宿钟粹宫。”
　　“姐姐！你明明知道陛下是因为你们怀孕才留宿钟粹宫……你明明知道他是因为你伤了他的心才找的其他女人……姐姐，我是对不起你，不该在那个时候趁人之危接近陛下，可是，我真的爱他啊……”
　　丽妃的泪流了出来：“甜儿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宫女，没有资格叫您姐姐，更没有资格做陛下的女人。可是，我真的爱他啊……从我进宫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他，尽管爱得卑微，却是千真万确真的爱了。可是我没有害过您，一次都没有！我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不该在那天晚上接近陛下……我是错，可是我忍不住啊……因为我知道，过了那一晚，就不再有机会了。我也爱他，我爱他啊……”
　　“可是，他心里终究只有你……”丽妃泪眼婆娑，“甜儿生来命苦，生来无父，五岁丧母，舅母将我养大，一直也是非打即骂。甜儿自知没有做妃子的命……对陛下而言，我不过是一个填补品而已。当年您跟他有嫌隙，我填补了他的空白。后来淑妃进宫，他便宁可去她那里也不来我这。如今你们两个都怀孕了，他才又来我这钟粹宫……姐姐啊，甜儿对他而言，命不过草芥，若你真的去回了陛下，他必定不会违你的意，会办了我……”
　　“罢罢罢，我不该不自量力走到这一步。只求皇后姐姐不要办我的九族，我舅母虽然待我不亲，却也总算将我养大，且我舅舅待我极好……姐姐若要我死，我不敢不死，只求姐姐饶我亲人性命。”说完这话，她的眼里充满决绝。
　　华后料到不妙。
　　果然，丽妃深吸一口气，一头撞向柱子。
　　“不要！”华后心中已隐隐料到，此时眼疾手快，早已冲过去将丽妃撞开。
　　两人摔到一起。

　　丽妃爬起，大哭：“姐姐既要我死，又何必救我？”
　　华后此时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药是在丽妃送给自己的补药里，但她并不确定是不是丽妃所下。脑中响起沈莹的话：很多事，你以为是真的，其实是假的……

　　她拉起丽妃，叹了口气，心中也乱如麻，毕竟，她也不想枉死人命。
　　丽妃的手干干的，还有些粗糙，那是从小便干惯粗活的手吧……是啊，她原本只是一个宫女，一个身世可怜的宫女。她的错，不是爱上了陛下，而是处在了一个低下的位置。不管是昭明帝，还是无双太后，甚至吟香公主，对这个女子，骨子里都是瞧不起的吧？所以，娶她之时，无双太后要另配上一个妃子给儿子才肯办仪式。所以，淑妃进宫后，恩宠很快便在她之上。
　　想起她曾对自己的好，想起她做妃子后的低调避世，华后心里莫名有些怜惜……不过都是些深宫的可怜女子。

　　华后放手，掉头走了。
　　她相信：以甜儿能走上龙床的智慧，还不至于傻到投毒让人查出把柄。
　　甜儿不傻，只是可怜。
　　另一个人却是可恨。而且，那个人，低估了她华后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