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1 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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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师叔
我枕着他的胸膛仰起头，映入眼帘的先是无边苍穹，之后才是那张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脸。
我瘪了。
“……献师叔。”
丰神俊朗衣冠风流的仙人师叔从上方俯瞰我，嗤笑一声：“你要我来救，自己却在这里装神弄鬼。”
我争辩：“我有理由。”
“理由？那就别向我写信求救。”他扫我一眼身上素蓝道袍，似乎觉得碍眼地转过去，呵斥我，“别插手别人的事，你没资格。”
长期互看不爽的深刻矛盾让我们差点忘记了故事的主人公。
被幻境拘了上百年的痴情道长被师叔那句话狠狠点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失魂落魄地叫，他放声大笑，然后在我们毫无防备之时从天刑台上栽下，一头撞在青玉石岸上。飞溅开去的殷红大团大团，似盛开的锦绣，触目惊心。
我大叫：“不好了，他一死，梦境破碎我们就出不去了！”
师叔呵斥我：“慌什么！”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又扯住云佑之，身形一提便飞往红雾笼罩的苍穹飞去。
南柯已散，记忆残片乱飞，师叔抓着我们穿行破碎的幻境中，看似轻易，实际却极为艰难。这让我对他有了一丝敬意，同时也唤醒了一分对大人能力的妒意。
等我们回到现实，师父立刻像丢脏东西似的把我们甩开。
我没空介意，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扑向床上打坐的容重道长，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没气了！
出人命了！我和云佑之顿时慌成一团。
师叔在旁嗤笑：“他命中就有此一劫，过不去的。”
云佑之忧心忡忡：“这下华水观必定不肯甘休，若没有个交代，怕是要围攻青云阁……”
师叔不屑：“有我，他们敢如何？”
第二日天一亮，有人来请华水观掌门，开门便见一人长身玉立，仙人之姿，自称东华仙，道容重道长已渡最后一劫，驾鹤西去。
消息惊动了青云阁一众。因师叔的形象太有说服力，又见当事人含笑圆寂模样，结果皆大欢喜。
气氛融洽时，师叔又称我是故人门下孽徒，偷学仙术，私自下山，要带我回去受重罚。
我心里骂他，但眼下不得不由他说。
尊严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如要两手得，秋后算总账。
虽然疑窦重重，但碍于仙人面子，老道士们还是决定放我下山。
云佑之就没这么好运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又被抓回去软禁。
一群老少道士恭迎我和师叔出了山门，演戏要做足，师叔招来祥云，两人昂首挺胸乘风而去。
等外人不见，师叔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不是来救你的。”
真傲娇。我蹲在云上窥底下如蝼蚁一般的众生，随口敷衍：“欠你人情。”
“若是觉得欠我，就远离他，也不要再多管闲事打听他的过去。”
我头也不抬：“就这个不行。”
他冷笑。
一时无话。
我干脆坐下来，抬起头看他英俊高昂的下巴：“你是仙人，没关系吗？一句话弄死人家掌门。”
他表情淡淡的：“如果一早知道卖身契已烧，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你也见了他宁死都不愿被那个人救活。”
“你骗别人可以，自己人骗什么？还拿人家掌门撒气。”我抓抓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努力解开上头乱蓬蓬的结，“阿长走时，是真恨容重，恨他毁了他的尊严，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唯一的立足之处，但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更恨的是，容重毁他所有之后却不连他一起毁掉？明明说着喜欢他，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冰冷的王府，不闻不问，蒙羞受辱，这叫什么喜欢？阿长不过是要一个归宿，可是容重一味地逃，给不了他。”
我把打结的发梢丢掉，啧了一声，“所以说，胆小鬼是绝对不能喜欢的。”
仙人皱眉睨过来：“你想说什么？”
“没说什么，师叔你应该不是胆小鬼吧？”
“你！”他被我噎住，半晌又笑，“很多时候，你以为是为对方好，但实际上却是害他。”
“很多时候，你以为是体贴地不闻不问，其实也是在暴力相向。”
“……你别逼我杀你。”
“看起来你似乎知道很多？”
“你不配知道。”
我瞪他。
他瞪我。
当即过河拆桥，一拍两散。
“会驾云么？不会就等云低了自己跳下去！”
“小气鬼！”
“我又不是你师父。”
恋兄癖！你想当我师公，我还想当你哥夫呢！
我鼻子哼气，默念口诀，甩都不甩地凌空跳下，蔚蓝色的宽袍大袖在风中凝成一朵怒放的花。
“烟雪山见咯，献师叔！”
话这么说，不过也只是气气那个恋兄癖。比起回烟雪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师父让我一身素蓝行走江湖，为的是能寻到清心崖弟子的线索，不过在这数年里，我走了不少地方，却从未有任何蛛丝马迹。不知道是年代太久远还是清心崖真的太神秘，人们都不约而同忘记了有这么一个门派的存在。
我找一家客栈住下，夜里闷热，遂开窗顺便对星空苦思。或许青云阁弟子下山的事件太小，但当年黑狗妖率领万魔灭门却不是小事，民间或是道家各门各派总会有些传说轶闻。就从这里推算回去，年代、清心崖的方位，搞不好就此水落石出也说不定。
只是，年代久远，这种事普通人肯定不知道，但是活得就长久的那位已经挂掉了，除了云佑之我又不认识什么同行，还能找谁？
正愁肠百折，对面的窗子咯哒一声抬起来，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狐狸脸。
还是一身月白长衫，那人摇扇轻笑：“原来小道友并没有随仙君回去。”
露陷了！
我面无表情地作势关窗，他高喊：“不怕我回去告诉青云阁和洛水观的人，你就躲吧。”
我的手停住了，没好气地瞪他：“你想怎样？”
他笑眯眯的：“小道友别急。不知道小道友去往何处？你我如此有缘，不妨一路同行？”
行你个头！
我翻白眼：“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也无妨。”他收了扇子，用扇柄敲了敲窗棂，道，“不知道我要去的方向，你是否有兴趣？”
我用一脸“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相对。
他也不介意，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说：“我正去找那黑狗妖。”
我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但很快又掩饰过来。
“江湖传闻黑狗妖专杀道士，你去找他，是想效仿佛主以身饲狗？”
他摇摇头：“岂敢有这么大的胆识，不过是想找到他，要跟他交换些情报而已。你也知道我们谷雨门一向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
“你就确定他会和和气气跟你交换？”
“怎么会？”他哈哈大笑，“自然先得一顿好打，打得过就交换，打不过，就死。”
他说死，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轻松。
见我不说话，他抿起唇，手指在前面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道：“不过或许也有意外，我身上本来就有一半的妖血，没准他看得亲切了，就告诉我也说不定。”
我有些百味陈杂。
我骨子里是最讨厌妖怪的，可眼前这个半妖却手握把柄，以青云阁、谷雨门、洛水观三家的势力，除非我日后不再下山，不然就等着被一路围追堵截吧。
“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诉你的门人？”
他抖开扇子，轻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谷雨门就是我一手创建的。”
“……”
“怎样？若是跟我同行，说不定路上我会告诉你更多有趣的小秘密喔。比如那夜，你在青云阁山门追问容重掌门的事情……”他像只狐狸般引诱我，“我活过比他更长的岁月，比他知道得更多。”
我无暇关心这狐狸是怎么知道山门发生的事。正如他所说，谷雨门的人都奇奇怪怪，喜欢各种旁门左道，被身为掌门的他发觉，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我更关心的是，他知道清心崖的事。
第二日，我们便结账一同上路。他这人脾气古怪，身为掌门却连一个弟子都不带，跟在身边伺候的全是剪纸变成的式神。现在有了我，到哪里都拉着我不放，一路游山玩水，与其说是去打妖怪，还不如说踏青更合适。
我忍无可忍。
“庐掌门……”
“喊庐大哥。”他截断我的话，悠然地骑在白纸幻化的乌骓马上，“想问什么？”
我不理他。“我们这样走，真找得到黑狗妖？”
他极有自信：“我手上有六扇门和各地信驿的情报，如果我寻不到，那就再没人能寻到了。”
“那为什么不快马加鞭赶去？”
“真是性急的孩子。”他信手折一垂枝在手，嗅其上清雅花香，“一件事，若是急匆匆去做，就没了美感……”
“我走了，再见！”
他一把扯住我的缰绳，我□□的白马跟他同了心一般站定不动，真叛徒。
“别走别走！你这人真不解风情……”他夸张叹了口气，才正色告诉我黑狗妖最近一桩案子在远疆，就算插翅赶去也必定人去楼空，不如等下一次对方现身……既然是等，找点乐子总比枯等好上许多。
他停了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算上清心崖血案，那黑狗妖身上背着的人命也差不多有□□千条，若是到了一万便有趣了……”
他说的意犹未尽，桃花眼里全是促狭。
我不懂他话中深意，连忙追问：“到了一万会怎样？”
他挑眉笑，笑我竟然不懂修真界的基本常识：“你师父没告诉你么？戮杀万条性命，便会堕落成魔。”
我们烟雪山奉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政策，加之一堆门派秘籍都是从别家偷来的，更别提修行基础扫盲。我真是第一次听说，当下颇有些吃惊。
还要追问，他将马一勒，指着前方客栈说：“就在此歇息吧，我约了人。”
天还亮晃着呢！我顿时怒上心头。
“今晚我还要与你细说清心崖的故事。”
我顿时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了。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如果我会卜算未来，我会不会在住进这家客栈之前与他分道扬镳。但仔细想想，以我的性格，为了知道清心崖的故事，铤而走险并不奇怪。
归根结底，事件的转变是在庐道衡见了他约的那个人之后。
当天晚上我端了上好的铁观音去敲他门，听见他房里细微响声。
不多久，他来开门，见我的脸色有些古怪。如果说平日这人就是自命风流的似笑非笑，如今这笑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听说，你是在将军府被青云阁那帮老头子逮住的？”
我脸色一变，转身要走。
他在后面叫：“故事不想听了？”
我转身回来，越过他进了屋，一屁股坐下。桌上摆了一张盖了六扇门印章的通缉令。我拿起来看，皱眉：“画得真丑。”
他笑：“你是比上面的好看许多。”
“少废话，说故事吧！”
庐道子确实知道得比容重多一些。他说清心崖极高，终年积雪，飞鸟不可攀，当年是教派祖师为了让门下弟子寡欲清心，与俗世隔绝，才寻了这一处宝地。此处有一种奇花，十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其花能幻百物，其果可肉白骨。
我又问他清心崖当年下落不明的那个人究竟怎样。他一口咬定那人是渡劫失败了。
庐道子说：“若是他还活着或是成了仙，绝不会让黑狗妖率万魔血洗清心崖。以他的脾气，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该自己承担，绝不牵连他人。再说当年是他害了黑狗妖的娘。人家好好的一家子，他非讨什么黑狗血驱邪，没想到那一窝小狗里面有灵胎，才惹出这么多事。他若是活着，黑狗妖能饶过他？”
我想起山上的师父，忍不住替清心崖辩驳：“或许他渡劫时元气大伤，躲起来了，正等东山再起……”
庐道子摸着下巴想了想，模棱两可地道：“也有可能。但是我见过他，如果他执意追寻一个人，那可是天皇老子都拉不回来的，不至于到现在还风平浪静。”
“我都说了元气大伤……”
他形容得略有些像师父，但那刚烈的性子又像师叔。仔细想想又不对，师父那一日醉后曾说，我穿着那一身蓝，真像他——他是谁？穿着素蓝道袍，必定是清心崖之人。如果师父就是当年下落不明的那个人，他要找的又是谁？难道还有一个人活下来了？
或者，事实其实正相反？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缠着庐道子说更多些。他虚虚实实跟我吐露了一半，还没说全，门就扰兴地响了。
庐道子一脸理所当然地叫我去开，我一时失了戒备，真去开了门。结果迎面就见黑压压的官兵围上，以刀剑相对，再远些，俨然弓箭阵的架势，虎视眈眈。
人群里出来一个看起来像是头头的人物，冲我一拱手：“这位道长，我家大人有请，得罪了。”
你家请人是用刀逼着的！
我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艰难回头。
屋内，某人单手托腮作慵懒状，另一只手向我举杯，却对我身后那人说：“谢侍卫，赏金记得送到我府上。”
那人拱手，说：“国师说笑了。”
我如遭雷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31 师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