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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嘉亮其二)始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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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看透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命数。
我背对着门堂卧于塌上,却未曾入眠,也无法入睡。
尽全力地不去想任何事情,可越是无它可想,思绪越是被有关你的记忆冲撞开去。
那是什么时候呢,那时我刚入八奇不几年,有一日你突然来找我。说突然并非是因为你很少与我瓜葛,事实上我们经常在一起……胡闹,除了,这几天,你跟二师兄好像有什么事情……
你说要不要下一盘,我笑你是不是想借机喝酒,跟着还是与你相对坐下。
你我所谓的对弈,其实则为借棋论天下。你运筹帷幄,我滴水不漏,我们在棋局间天马行空地侃侃而谈,不觉间,已是过了两个时辰。
你不时招呼要酒喝,脸色却越显苍白,我口上不说,却也不免心中担忧。这一分心,竟没有留意到你留有后招,眨眼间兵临城下。
“四师兄高明,亮不可及也。”此刻我已然没有心思算计了,我只想让你尽快回房休息。
你反倒不肯放过我了,“孔明平日里不费尽心机将嘉逼退可是不肯罢休的呢,怎么今日这么轻易认输呢?”你加深了些笑意。
今天确实心急了些,平时与你迂回是决不会这么快被你抓到破绽的,“今日天色已晚,不若它日再续。”我小心地答着。
“这样啊,”你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可又在无意间点破了我,“嘉还以为孔明身体欠安呢,看你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心下一惊,是了,就是这奇怪的感觉。从刚才我一直魂不守舍,才会这么容易分心。我偷眼观察你的神色,放下心来,你看起来并不知道我的心思。呵,为什么我这么在意你呢,你就算察觉到我的失常,仍然步步为营,而我居然会因为你而分心进而失了营盘,看来今后决不能与你对战呐。
“孔明?”是你有些担忧的声音。你,是在担心我么?
“哦,抱歉,我失神了,”我急忙岔开话题,“亮是在想,倘若日后能与师兄共事一主,将是亮之大幸。”
你一时愣住了,低头沉思,却还是看出你黯淡的神色。片刻,你举目,在与我目光接触的那一刻又避开了,然后又带上了平日里的微笑,竟有些凄然,“嘉,恐怕没有那个命呢。”
我不解,“师兄?”
你给了我一个深深的笑,我却看不出任何笑的理由,“孔明,你我注定各侍其主,并且,只怕之后再难相见了呢。”顿了顿,你按着我的双肩,用不同于平时的严肃的语气说:“孔明,答应我,若是今后你我果真为敌,不得心慈手软,因为嘉是不会放水的哦。”最后你还是戏谑地笑了。
为什么你说得好象是诀别似的,我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只是微微颌首,随后你便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我方才被告知你已侍袁绍,我竟有几日始终沉浸在你青色的背影中。不想那一抹的清新飘逸,竟是你留给我最后可作留念的东西。
为什么不告诉我?
几位师兄说,其实你昨日已决意要走时便来向我辞行。说是辞行,确实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甚至让我最后一个知道你离开了,在你走之后。
我不由得一个激灵“再难相见”、“各侍其主”、“今后为敌”……何意?你是指我未来之主将与袁氏为敌么?那么我便随你去投袁,哪怕我并不是很喜欢袁本初其人。
只是,你为何不说?二师兄说,你不想对我说任何离别的话,那是你从不曾想对我说的话。二师兄还真是了解你呢,就像你了解我一样,你了解我不愿意和你分别,了解我的一切,或者说,你了解所有人的一切,包括你自己的。
犹记得刚入八奇时,我虽然肯学,却也顽皮,时常偷跑去花园中游玩,一躲便是一整天。二师兄每每寻我不得,急得汗湿了衣襟。这时你便会去劝他先回去歇息片刻,然后坐到草地上,从腰间取下酒壶往嘴里灌,含含糊糊地念一句:“你喝么?”
我便偷笑着从草木纠结间猫着腰移到你身边,结果你递来的酒,却不饮,“四师兄你又喝酒!”我假作生气地埋怨着。
你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又从左袖中掏出一壶酒,故意在我面前晃了晃,有些无赖地说:“只许你跑来偷懒,不准我偶尔偷酒么?”
我也不辩解,只问:“师兄怎知我何在?”
你笑答:“我不知道,我只是与你一样,一样的喜欢这里。”
这里是整个水镜府最为偏僻的地方,可能连先生也不常注意到此处。而我刚到这儿就喜欢上这里的花草,不似普通花园中的大量种植牡丹杜鹃等花卉,这儿只有星星点点的野芳,不多,只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草地,在此地,草才是主角。
也是那天,我遇见了你。那时的你正躺在一片翠绿之中,我悄悄走过去,挡住了原先照射在你身上的阳光,你眯着眼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细细吐出四个字:“诸葛孔明?”语气竟异常的肯定。
我稍一拱手,“见过四师兄。”
“好家伙。”你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也掸出了一丝清香。那并非花草之味,我确信。
我们相视一笑,这一见如故的感觉是无需言语的。
你邀我一道饮酒,你说能在这幽静之所畅饮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情。我发现原来你身上的是酒香,陪你坐入草间,青草和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确实使人心旷神怡,然而嗅着你身上淡淡的酒香,我更踏实。
又一阵淡香飘来,我恍然回神,“四师兄,我陪你喝。”我们将各自的酒一饮而尽。
遇到你之前我很少喝酒,其实认识你之后我也不会酣饮,只是愿意陪你喝酒而已。当然也不会跟着你饮酒无度,因为发觉你脸色发白是决无心情继续喝下去的。
很奇怪,你竟不会醉。还是说,在醉梦之中你也是这样的目光犀利,谈吐风趣么?
先生和其他师兄都说你看得太透,我知道,把世事看得过于透彻并非你所想。你很累,却无法放下这负担。我曾经想过就这样让你把自己灌醉,哪怕只一夜,忘了那个太过透明的世界也好,就算只一夜,难得糊涂也好。可是你醉得如此清醒,却又清醒得如此迷醉。
没有你的八奇,很是无趣呢。我只是一味地跟着先生师兄们学术,因为我再没有值得我去关注的其他事情了。没有你的笑容,没有你的幽默,没有你的放浪不羁,没有你的玉液琼浆,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尽管你的预言无不兑现,而我只想尽可能的早日找到你,并且为此毫不倦怠。你很快投了曹营,我竟莫名地感到紧张,直到后来,二师兄写信回来说,奉孝故去了。我的心沉了下去,反复地读着书信,仿佛想再从上面读出些什么来,却一无所获。只是想到,二师兄一定很难过,毕竟你们的感情是如此的好,师兄弟之间,唯独你二人是以字相称的。奉孝,这两个字我始终没能叫出口,今后也再无机会了。
于是我请辞回到隆中,希望能够忘记你,忘记我们最初的相见,忘记我们最终的相离,忘记这段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始末。
而今,我又想起你来了,你还真是喜欢作弄人呢。
“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哥哥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
堂外张翼德又在发太岁脾气了呢,好吧,你赢了,十多年前你的预言,终于没有人能够打破。那岁别后,我们再没有相见;今日一过,你我便各侍其主;有朝一日,双方必刀兵相接。我答应过你,不会心软,可你,却是真的放水了;如若你还在,我便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你,还是放水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你说你喜欢我的这篇诗,我便再吟一遍予你听,最后一次,让我想起你,之后,让这篇诗和着梁甫,将有关你的记忆,一并尘封在这草庐之中吧。
汝之末,可为吾之始乎?
“主公。”深深一拜,我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