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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母女 ...

  •   沐浴后的阿娇靠在软榻上,长发包在橙手中的布巾中被细细擦拭。她里面着着白色的亵衣,仅在亵衣外面裹了一件素纱禅衣,双眼合上,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烛光把卧房映如白昼,站立着的橙几乎找不到影子。橙对阿娇近几日来的怪癖未觉有异,只道是翁主那日受惊的后症。却不知是那数十年里留下的习惯。
      长门的誓言就像一个奇怪的诅咒,在阿娇被幽闭的日子里一切度用排场一如旧制,而且是数十年不变,它从未因主人的失宠被克扣过。哪怕是她死后,除了关闭偏远的宫殿,主殿和配殿的度用如常,宛如它们的主人还是这个世间最高贵的女人。而这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帝王承诺的重量,一言九鼎,无可更改,似乎也体现着君王的恩慈。似乎一切一切都在告诫着阿娇,他对她可谓仁至义尽。但是依旧是可笑,明明足以赐死灭族的皇后被废黜后仍旧享有除了荣尊之外一切的侍奉。但是所有的荣光被紧闭的宫门锁在长安城的北边,道路上萋萋的芳草诏示着车驾的稀疏。
      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用一座金屋子把凤凰锁在了人烟少有的道途边,先折断她的羽翼,再慢慢磨去她的傲骨。
      直到她重生前,灯火通明的长门宫始终安静地矗立在长安城的北角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车驾。
      阿娇在梦中回到重生前的那一刻,灯火辉煌的长门正殿中白发苍苍的刘彻安静坐在凤床上,抚摸着柔软的被褥,用着苍然的声音自语着:“这是你的诅咒吗?元光五年我以巫蛊之名废黜你,现在据儿因巫蛊而死,这是你的诅咒吗?你如果在,是不是在嘲笑我呢?想想这是你死后二十九年来我第一次踏入这里,我从来没有想到这里会那么冷,明明那么漂亮却那么冷,比宣室殿更华丽也更冰冷。”想是想到什么一样,顿了顿:“为什么你就一直不服软呢?在姑姑送来《长门赋》后立刻把金屋灯刻上《氓》送过来。为什么到死你都不肯低头呢,死后都不愿入茂陵,因为生不同寝,所以死不同穴吗?我到底是帝王呀,你和我倔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容忍她们呢,为什么总想让我先让步呢?那么刁蛮那么任性,为什么你就不会温顺可爱一点呢,为什么不会姿态柔软一点呢?要是这样我就不会废黜你了。”顿了顿,嗤笑一声:“是了,即使你变得柔顺我还是会废黜你的。毕竟,我的儿子不能有那么强大的母亲,那么强大的母族。其实你是知道吧,知道为什么会一直都没有孩子,所以才会一直都不服软,一直和我生气一直和我倔强。”殿中香炉里飘出冉冉的香,甜美的味道如同旧梦,刘彻沉默很长的时间,才开了口:“可是你知道吗?在你下葬的那一日,我在道旁远远低看着你的葬队,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把你抢回茂陵的心思。你不知道李妍的眼眉有多和你相似,为什么你就不能如同她那般呢?”刘彻的声音越来越低:“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来找我呢,哪怕和我吵架也好,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呢?宁肯一个人呆在这冰冷的长门宫,都没有想着向我示弱呢。为什么你就不曾哭过呢,如果你能在我的面前流泪,说不定我会把你留下,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孩子。”刘彻絮絮叨叨地陈述多年的思绪。阿娇浮在他的面前凝视着他,轻轻地问:“你是否爱过我呢?”“我们当初明明结过发许过白首,你却早在丢下我一个人。真过分,你怎么能够这样,你明明应该看着我建立伟业,看着我死去,看着我的孩子孩子即位。怎么可以先逃跑,即使逃跑了怎么可以不来看我。术士明明说过只要有镇魂石在你就不会离开,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入我的梦,你不爱我吗,不恨我吗?为什么明明镇魂石在你哪里都去不了却不来找我?为什么一直在和我倔强,至死不见就算了,为什么连死后不见,即使来骂骂我也好,你怎么可以那么绝决?”
      阿娇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已是白发苍苍,面上皱纹宛如刀刻,一直挺直的背脊有了佝偻,曾经有力的双手开始枯瘦。数十年前那个绝情英俊的男子的影子再也找不到。
      刘彻笑了一声,把手放在床驾上一个球形装饰上扭了一下,打开可以看到白色的珠子安静地躺在里面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他拿出珠子,举过头重重地摔下去。
      珠子摔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一下子便碎裂,四分五裂的碎片激射开来:“这种骗人的东西我留着有什么用!”
      阿娇感觉到受到了重击,倒在冰冷的地上,眼中是长门宫金碧辉煌的穹顶,视线慢慢模糊开来,风声在耳边响起,香炉内甜香粘稠地凝结在一起,刘彻自语声越来越远……

      阿娇猛然睁开眼,身上盖着薄被,软榻边的桌子上白瓷的花瓶中插着一支漂亮的桃花,远处香炉中升起袅袅的烟气。“原来是做梦了吗。”
      昔年的旧梦提醒她入不了轮回、离不了长安、度不过忘川的原因。刘彻爱她吗?即使在旧梦里她依旧找不到答案,她只能看到他的霸道他的不甘心,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爱韩嫣,他爱李夫人,他爱邢夫人,他爱钩弋夫人都不是这样的姿态,所以阿娇不知道刘彻是否爱过她。甚至阿娇分不清,他的感情是高傲还是卑微是骄傲还是隐忍,她看不透他的心。可是阿娇可以确信的是即使刘彻爱她,刘彻肯定爱江山甚于她。
      所以,她不会嫁给他,无论他会多爱她。因为他最后肯定会为了江山把她牺牲掉。
      她和刘彻,在上辈子她死去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今生不过是一点历史留下的尾巴。

      次日的清晨洗漱好了的阿娇为用早食便去看望自己的母亲,馆陶长公主刘嫖。阿娇对于刘嫖的感情很复杂,其程度仅仅次于刘彻。她当年被废也是因着窦氏与刘彻斗争的失败后刘嫖的放弃。
      作为长公主的幼女,素来的娇宠养成了阿娇纵高傲的性子,所以在和刘彻的矛盾中她从未容让,最后以彼之锐攻子之坚最后锋芒尽挫。阿娇记得小时候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未央宫道上的情景,记得生病时母亲守在她病榻边的样子,记得她出嫁前母亲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情形,记着她多年无子母亲眼中的心焦,记得她被废时母亲目中的愤怒,也记得母亲的绝望和放弃,和最后的不见。刘嫖在听闻她归还宫灯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阿娇想,母亲到底是放弃了吧,当卫子夫被立为皇后的时候,刘嫖终于明白刘彻的心思。既然刘彻在她被废后未曾亏待她,窦氏便不用担忧她的处境。对于刘嫖,对于窦氏,陈阿娇便是弃子。
      而现在在阿娇的面前的刘嫖,略略消瘦的面上是看到她的欣喜,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娇娇。”
      阿娇来到母亲身边坐下,刘嫖握住她的手:“我的娇娇瘦了。”眼中流露出心疼让阿娇动容。中年丧子的打击让刘嫖美丽的云鬓上攀上银丝,眼角纹上细痕。陈午坐在刘嫖的手侧温柔地看着她。
      “哪里,阿母才瘦了呢。让女儿好心疼。”阿娇用另一只手盖在刘嫖握住她的手上“阿母可要好好地养着,不然阿翁和女儿要心疼死。”
      刘嫖斜了陈午一眼,眼中的怨气却已经当初那么深:“他会心疼才奇怪呢。”陈午只是温和地笑着,没有一丝地不满:“我当然心疼。”
      刘嫖倒是一愣,面上攀上一分微红,想必她未曾想到陈午会如此回答:“在女儿面前说什么呢。”声音带着几分娇嗔。
      阿娇偏过头用手掩住半张脸笑了几声,故没有看到刘嫖抽出一只手掐了一把陈午的腿,陈午无奈地看着刘嫖笑了。
      看来那日的话起作用了呢,阿娇想。
      等到阿娇转过头来,刘嫖和陈午都摆好了表情,刘嫖问道:“可用了早食?”
      阿娇摇了摇头:“我想来这几日让阿母担心,故早早来看望阿母让阿母安心。前几日是阿娇任性了,让阿母担心实在不该。”
      刘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也是为钰儿难过。”
      触及禁忌的话题,气氛冷了几分。
      阿娇凝视着刘嫖的眼睛,慢慢都开口:“阿母,我们都在为阿弟难过。阿弟最孝顺了,现在看到阿母为他那么难过,阿弟一定会觉得自己不孝的。”
      刘嫖怨恨地说道:“钰儿已经看不到了。”阿娇紧紧握住刘嫖的手,声音无比地笃定:“阿弟能看见,肯定能看见。所以阿弟看到阿母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过的,如果他还看到阿母和阿翁为了他而决裂他肯定难过极了。所以,我们不要让阿弟难过好吗?”
      刘嫖看着阿娇坚定的目光许久,才缓缓答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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