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妖》葱白君

3、缘

　　看着赵宇这个混蛋郁郁而终以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的仇人已经死了，接下来我何去何从？
　　我从一个镜面穿梭到另一个镜面，看着这个人间。大街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不一而足。亭台楼宇中，人们把酒言欢，嬉笑泪流。滚滚红尘，但此时都与我无关了。我只是一个被困在镜子中的妖精。我并不想报复赵家以外的其他人，所以便无意再害人。我在寺庙道观的晨钟暮鼓中游走，希望能碰上个有修为的僧人或是道士，识破我的原型，将我收了去从此我便能得以解脱，可惜不知是这些秃驴和牛鼻子都修为太低不足以识破我，还是明白我是个不想害人的妖精，都看着我一笑而过，气得我在水洼里直跺脚。无法。只得继续在冰冷的镜中游荡。想来想必是一报还一报，我得以为爹和自己报仇，却要付出永世被困在镜中无法重入轮回的代价。我苦笑，却无可奈何。
　　我永远都会记得，自己死前的样子。直到断气，我都紧紧地攥着爹留给我的那面铜镜。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身上每一存皮肤都被烧得焦黑，萎缩在一起，像太阳下暴晒之后的橘子皮。
　　我看的我本来光滑的脸上刀痕纵横交错。鼻梁被生生得削去一块。嘴角被划开至今都无法癒合，口涎从缝隙中流出来。
　　我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怪物，在灼热的地上匍匐前进。四周是灼人的烈火。
　　我却依然活着。甚至神志清醒。清晰地看到镜中的自己，甚至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在燃烧的声音。
　　烧灼的痛苦却只能使我更清醒。
　　我死死盯着铜镜里的怪物，额角的青筋都快要爆裂了。怪物也死死地盯着我。我们享有共同的恨。
　　恨那天杀的赵宇。
　　恨那混帐知府，放任儿子胡作非为不为百姓做主。
　　恨那些邻人，听到看到赵家人来抢亲，却没有人来帮助我们父女。
　　恨我的自私和软弱。选择了自毁容貌，却没有勇气嫁到赵家以后再设法报仇。
　　恨他。恨他们。恨所有人。但最恨的还是自己。
　　好痛苦，但这是我的报应。
　　改朝换代。江山几度易主。姓李的走了，姓赵的来了，然后鞑子来把这中原大地搅个一塌糊涂，又拱手让给了姓朱的，然后女真人又来接手了这支离破碎的山河。无论如何，谁坐江山与我无关。镜中的日子十分无聊，我不愿害人，便只能偶尔干些趁某个久居深闺的小姐正揽镜自照时，突然在镜中现形吓得她一声尖叫花容失色将铜镜扔在地下的把戏以此为乐。除此之外，我平常最爱干的便是穿梭在青楼女子们的镜间，穿梭在帝王的后宫佳丽们的镜间，穿梭在溪边涣纱女们身旁的水面上，赏美人。我生前时女人，死后是女妖，我自是更爱男子，无奈伟丈夫们若是揽镜自照或是在水边顾影自怜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而我又只有在镜中才能通过人们看自己的眼睛看到他们。
　　日子过得无聊而令人灰心。直到我看到红莲。
　　我有十足的信心夸口，任何帝王将相，甚至妖魔鬼怪，都不会比我见过更多的美人。越是美丽的人越是喜欢看着镜中的自己，沉浸在自己的美中，无论男女。所以我也总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借着他们自己的目光打量他们的容颜，直到把他们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够，再美的脸也看得厌了。但红莲是个例外。也许红莲并不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但却让我自从见了他一次以后从此天天出现在他的镜中等待他的出现。我承认自己对红莲的着迷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红莲是个男子。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是深深地被他迷住了。
　　只是可惜，红颜易老，我却将继续孤独地在这铜镜之中，无可遁逃。
　　眼下，我的日子总算因为时刻盼着红莲看一眼手边的镜子而有趣起来。平日红莲总将一匹红绸敷于镜上，无意中挡着了我的视线，让我又急又恼。但当他揭开红绸，对镜画眉描唇时，我的等待便值得了。一天中，我仅有这一盏茶的功夫，端详这张美丽的脸。
　　一半未施脂粉。淡淡的眉，明亮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
　　另一半擦得雪白。画作柳叶眉，桃花眼。顾盼生姿。勾人心魄。
　　当他再次拿起红绸盖于镜子之上时，我看得真切。他松开拈这红绸的兰花指，红绸落在我眼前，那分明已是月宫中仙子的身姿了。
　　每日，都是这掩上红绸时的最后一瞥，最令我惊心动魄。
　　有时纤腰一扭，如弱柳扶风。我便知这是醉酒的贵妃。
　　有时他落手时比平时更快些，莲步轻移也比往日更像在飘，好像是刚长成的少女。我便知打着小算盘的红娘。
　　不管红莲今天上的是哪一出，那如丝的媚眼总像能看穿镜子中的我一般，让我无法直视。这惊鸿一瞥，便能让我陶醉，让我回味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