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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绛唇 ...


  •   李明皓还要跟几个管事的人一起盘账,把她送到西园门外就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李新荷裹着斗篷,没精打采地往里走。这两年她不是跟着五岩先生住在山里,就是和胡、章两位先生守着酒窖,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自己的闺房了。
      庭院依旧,在冬夜淡淡的星光下无声无息地散发着静谧的气息。院子里的两株老桂树和树下的秋千架也仿佛睡熟了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就想放轻脚步。房间里亮着灯,透过银红色的窗纱,在夜色里晕染开暖暖的一团光雾。李新荷正琢磨着她那个娇俏的丫鬟是在房间里替她整理床铺还是在小厨房里给她准备宵夜,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纤瘦的人影已经迈步走了出来。
      “青梅。”李新荷三步两步跳上了台阶,将那女孩抱起来转了个圈,“这么久没回来,我都想你的酒酿圆子了。”
      青梅被她吓了一跳,直到被放下地才拍着胸口嗔道:“小姐你又吓唬人了。真想我的酒酿圆子怎么这次出门又不肯带我去?”
      “你不会骑马啊,”李新荷摘下斗篷扔进她手里,“再说就两三个月,时间也不算很长。呐,我这不是回来了?奶娘呢?”
      青梅跟着她进了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奶娘知道你今天回来,这会儿正在小厨房里给你准备点心呢。呀,小姐,你的袍子都刮破了。”
      李新荷低头看了一眼,袍角不知在哪里刮了一道口子,也许是刚才一路疯跑的时候刮的。这么一来,她又想起了那些让她心烦的事儿,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青梅很小心地看了看她,试探地问:“是……赛酒会的事儿?”
      李新荷没有出声。
      青梅却已经明白了,“老爷还是……”
      “帮我准备热水吧,”李新荷满脸疲惫地打断了她的问题,“一直赶路,我都累死了。”
      青梅没有再多问,连忙吩咐下人预备东西去了。一直到李新荷闭着眼泡进了热水里,她才小声说:“我听芙蓉说,老爷要给小姐定亲呢。”
      李新荷的睫毛颤了颤,“说了是哪家?”
      “好像是还没定,”青梅小心地揉搓着她的头发,低声说:“老爷本来是想先给二爷定门亲事的,选了富康街古玩宋家和舅爷家的一位表小姐,结果姨奶奶都没看上。后来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小姐,说小姐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了,再像现在似的一天到晚穿着男装,背着弓骑着马的,实在不像个样子。”
      李新荷蹙了蹙眉,“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指手画脚的了?”
      “话是这么说,”青梅也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是你想啊,夫人不在了,老爷身边就只有姨奶奶一个人,也只能是跟她商量啊。再说,她现在毕竟也管着家呢。”
      李新荷没有出声。
      青梅把冲干净的头发在她脑后绾了起来,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恐怕还不知道呢,以前跟着夫人管家的陈嬷嬷,上个月被姨奶奶打发到厨房去了。下人们都说,姨奶奶这是把管家的手段都学到了,再也用不着陈嬷嬷,要开始用自己人了。”
      李新荷刚接过她手里的布巾,两只手不觉一僵,“陈嬷嬷?”
      “是啊,”青梅微叹,“陈嬷嬷那人虽然不多话,内里却是极要强的。这么一折腾就病了一场,这几天才好些了。”
      李新荷不觉皱眉。外出两年,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多事?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没觉得颜氏这人有这么麻烦,如今这算是……本性暴露?再联想到李明禧跟她争夺赛酒会的事儿,李新荷忽然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老爷没说什么?”
      青梅摇摇头,“姨奶奶管家,他又怎么会留意内宅里下人们调配的事儿?”
      “你跟奶妈说一声,”李新荷擦干了身上的水,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内衫换了,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明天去把陈嬷嬷接过来,她是太太跟前的老人,我可不能眼看着别人作践她。”
      青梅连忙答应了。
      李新荷出来的时候,青梅已经取出了旧时在家穿戴的襦裙、背子。李新荷这两年东奔西走的都是男装打扮,冷不丁看见绣花的裙衫,竟有点儿不适应。
      “我包袱里有件白色的常服,你帮我取来。这些……先收起来吧。”
      青梅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正想着要怎么劝劝她,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矮胖身材的中年妇人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笑着说:“早不听我的,你看看,撞上了还得挨她的数落。”
      李新荷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委屈了起来,就好像那些跋山涉水累积的辛苦在这一刻因为有了疼惜的人而统统发作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
      “奶娘……”李新荷扁了扁嘴,三步两步走过去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这就回来了?”奶娘也是一愣,两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捏到了手指头上,嘴里不住地念叨:“我还以为在老爷那边得留到掌灯时候才能回来呢。嗯,高了……也瘦了……肉皮都晒黑了……通身上下加起来还没有二两肉,太太要是见了准得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
      奶娘姓王,从新荷出生起就开始伺候她了。她自己的孩子不足百天就得热病死了,十几年下来,实在是把新荷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般疼爱。李新荷一走就是两年,年前好容易回来一趟,结果没进家门,扔下行李随从又跟着李明皓去了五岩山。青梅这两年还时不时地跟在她身边,奶娘却是很久都没见过她了。
      “没人给你气受吧?”李新荷松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托人送来的东西和银子可是都到你手里了?”
      “收到了,收到了,”奶娘拉着她的手,细细摩挲她的手指,眼圈又红了,“你不回来我要那么些东西做什么?你可是太太心尖上的宝贝,这可好……手上都长了茧子了……”
      李新荷鼻子酸酸的,却有些哭笑不得,“奶娘……”
      奶娘擦了擦脸,转身招呼小丫鬟们把做好的宵夜摆上来。新荷见那两个小丫头十分眼生,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问青梅:“我又不在家,这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些伺候的人?”
      青梅把她拽到一边悄声说:“这都是姨奶奶刚打发过来的人——姨奶奶跟前的柳叶亲自带过来的,还说等亲事定下来了,姨奶奶还要给小姐张罗陪嫁的丫头呢。”
      李新荷皱着眉头在桌边坐了下来,等那两个小丫头退出去了才又说道:“青梅,明天你把这两个人给我送回去。”
      青梅微微一愣。
      李新荷又说:“以后不论是谁往咱们这院子里塞人一律挡回去。就说是我说的,人多了我嫌吵。”
      青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奶娘拿起布巾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擦干,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欣慰,低低地说了句:“小姐这两句话说的还真有几分太太的气势。”
      李新荷刚拿起勺子又放下,转过身钻进奶娘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憋着一肚子气呢。”
      奶娘和青梅对视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斩钉截铁地说:“放心,你可是李家的嫡小姐,奶娘决不让人欺负了你去。”
      李新荷在她怀里蹭了两下,长长叹了口气。

      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奶娘和青梅说,无奈一路疲劳,宵夜还没吃两口,李新荷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上了床,不等头挨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连做梦都觉得筋骨酸痛难忍。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房间里静悄悄地弥漫着一股安息香的味道。
      青梅正轻手轻脚地守在外间整理她带回来的东西。听见里间的动静忙走了进来,谁知一探头正好看见她手忙脚乱地抓衣服,忙赶过来笑着说:“大少爷给小姐留话了,说让小姐多睡一会儿。他要先去一趟酒窖然后才去店里呢。”
      “去酒窖?”李新荷愣了一下,“他去酒窖干什么?”
      “大少爷没说。”青梅知道她要出门,拿过来的是一件雨过天晴色的窄袖长衫,又替她绾了少年的发式。
      奶娘在外间已经摆好了早饭。见李新荷匆匆忙忙吃了两块点心就要出门,又硬按着她多喝了半碗粥,这才放心让她出门。
      门帘一挑开,就见几个大丫鬟正从园子外面走进来,领头的一个穿着绿袄子,腰肢纤细,正是颜氏跟前的贴身大丫鬟柳叶。
      李新荷皱了皱眉,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柳叶看见她,连忙抢步上来行了个礼,“见过三小姐。”
      李新荷点了点头,“有事?”
      柳叶笑着说:“姨奶奶得了几盒漱芳斎的胭脂,特意让奴婢给三小姐送些过来。”
      李新荷微微一愣,“姨娘有心了。”
      柳叶又说:“三小姐穿着男装看着就像位小公子,难怪姨奶奶说三小姐要是再不扳一扳,只怕日后穿上女儿家的裙衫也不像个千金小姐的模样了。”
      李新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柳叶笑了两声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忙拿手帕子掩着口咳了两声,“姨奶奶说,南街顾府的长房太太腊月二十九过生日,已经派人送了帖子来。姨奶奶请小姐过去选衣料,预备着裁衣裳呢。”
      李新荷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眉眼之间自带冷意。柳叶一句话没说完就不敢再看她,垂着头,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替我谢谢姨娘。”李新荷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过我还有事,让她自己裁衣裳吧。”说罢也不再看她,交待了青梅几句就匆匆出门去了。走出几步之后,就听青梅的声音笑嘻嘻地自身后传来,“柳叶姐姐正好把小姐带给姨奶奶的礼物捎回去,这可是我们小姐特意给姨奶奶挑的衣料。对了,我们小姐还说这院子小,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伺候,何况人多了她也嫌吵闹。姨奶奶送过来的那两个丫头……”
      柳叶回了一句什么李新荷没听清,不过她说什么她也并不在意。她虽然没有要跟颜氏母子针锋相对的念头,不过谁要是莫名其妙地想管到她头上来,那可是万万不能。至于穿男装穿女装的事儿……自己的爹爹和大哥都还没说什么呢,几时又轮到旁人来说三道四了?
      走出几步之后,李新荷却又想到了另外一处古怪的地方:南街顾家和李家是多少年的死对头,他们府里的太太过生日怎么会给李家的女眷下帖子?
      还是说……这里面颜氏又弄了什么古怪?

      要细说起顾家和李家的渊源,活着的人里头没有几个能说得清。李新荷只知道顾家上上一任的的当家老爷曾和母亲的曾曾祖父为了争夺一块上好的地皮打过官司,从那之后两家便互不来往。
      顾家是皇商,一向是长房管着顾家的珠宝丝绸买卖,二房管着酒楼的生意,前前后后在赛酒会上露过几次脸,也算是淮阳城的大酒商,手底下大大小小十来个酒窖,规模虽然比不上李家老窖,但顾家的二老爷对酒之一道颇有研究,据说上届的赛酒会上夺了头筹的琥珀光就是在这位二老爷的指点之下酿制而成的。
      六年前李家的梨花白夺魁,三年前顾家的琥珀光占了头名。下一届的赛酒会本该是顾、李两家又一场针锋相对的角逐,却因为突然冒出来一个李明禧而被打乱了局面。
      李新荷举起拳头在额头上轻轻敲了两敲,心中烦闷的只想大叫。
      原以为自己只有在想到赛酒的时候才会头疼,现在才发现跟赛酒会沾边的事儿也一律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穿过后园,远远就看见角门外候着李明皓的小厮融墨,原来李明皓出门之前已经吩咐下人给她预备了暖轿。知道她怕冷,又特意让融墨给她带了手炉来。
      “大哥呢?”李新荷问融墨,“他去哪个酒窖了?”
      “地字号酒窖,”融墨笑嘻嘻地替她掀开轿帘,“大少爷说了,金盘露今日上柜,他得先去窖里看看,让小姐先去店里。”
      一想到金盘露,李新荷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纠结。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行及笄之礼,及笄之后家里就会给她定亲,定亲之后她就不再算是李家的人了。可以说这一届的赛酒会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可惜……
      李新荷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抓心挠肝一般。昨晚临睡前还试图安慰自己说:既然老爷都不在意李家会折了面子,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何况李明禧未必就一定会失败,说不定他一直在暗地里养精蓄锐,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要赶着这样的一个机会一鸣惊人呢?
      可是……可是……
      可是做酒并不是认识字,读得懂方子就能做得成啊。李明禧的态度不像是要做酒,反而更像是要赌博。
      问题是,他为什么非要拿着李家的声誉去打这个赌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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