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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生死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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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营帐中,烛火跳动,映得帐布光影斑驳。帐中所有军医皆凝神静气,围在榻前不语。
白子安的伤口虽被做了处理,此时仍面色惨白,坐在榻前似生了根发了芽,一动不动。
“唉!”不知从哪位军医口中发出一声长叹,让静默的他猛地跳了起来,双目圆睁,颤道:“怎么?”
“当胸一箭,没入肺部……”
“少废话!人能不能活?”邢鉴不耐军医们的絮絮叨叨,眉头皱起,厉声道。
“要拔箭……
“是,不过也凶险。”众军医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白子安听在耳中,面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眼中竟有几分泪意。他双手颤抖,紧紧握住乐申的胳膊,实在不敢相信先前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少年,如今竟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若拔箭,并辅以施针,或许还有希望……但再拖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军医中有一位名叫陈正的黑瘦青年,倒也不惧邢鉴凌厉的目光,高声说道。
“你们出去……你留下。”邢鉴挥退众人,只留陈正来问话:“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若两位大人想好了,现在就拔箭。不过……也有可能他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白子安听罢浑身一悸,与邢鉴目光交错。两人皆心知肚明,乐申对乐家意味着什么,对乐歌又意味着什么。生死抉择,谁敢来做这个主?
两人各自忐忑,各自揣测,周遭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静默得让人心生恐惧。
“拔!”邢鉴突然沉声道。
“不!”白子安厉声阻止他:“我们都没有权力来决定他的生死,让她……”
“让她来?”邢鉴冷笑,“让她来抉择?让她来两难?”
白子安一时语塞,双拳攥紧,身躯微微发颤。
“拔!”邢鉴又肯定地对陈正说了一遍。
“好,我来拔箭,请两位大人扶着白公子。”
白子安坐在床榻上,轻轻扶起乐申,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邢鉴则从陈正手中接过参片,扒开乐申的嘴让他含着。陈正手握箭尾,正欲拔箭,只听白子安突然大声喊道:“等等!”
“你……”邢鉴触目所及,那箭深入肌理,伤口处鲜血如注,他怕乐申支持不了多久,便双眼怒视着白子安。
“拔!”白子安深深地看了乐申一眼,终还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这一搏仿佛搏的不仅仅是乐申的性命,更是他自己的人生。
陈正凝神贯注,在心中默念几句,手中骤然使力狠命一拔,乐申一挺身“啊!”地痛喊出声,鲜血立刻喷薄而出,溅了邢鉴一身。
“申儿!”白子安心中急切,忙将他放倒在榻上。陈正手法如电,施针护住他的心脉。
三人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盯着乐申,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爹……娘……姐姐!”乐申喘气声极急,嘴唇不住颤抖,只觉胸口处似被烈焰焚烧,痛得他真想立刻死去,看得白子安不由虎目含泪。
“两位大人,只怕是不好了!”
邢鉴见乐申似大限已到,急忙拉开陈正,蹲下身去对他怒喊:“你们乐家的男人都是孬种吗?你忘了乐易是怎么死的吗?凭他的本事若要孤身逃走轻而易举,他是为了你!他是为了能让你活命……你不是要报仇吗?来找我啊!是我下令放的箭,是我害得你乐氏灭族……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乐家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永远没有!”
邢鉴声嘶力竭之后,更觉得心头空落,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他这辈子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场面……乐易独中三十几箭,仍苦苦支撑不肯倒下,而眼前这个少年则偷偷躲在车下,浑身颤抖地望着自己。
他那日的迟疑、矛盾就如同今日一样。
是杀?还是放?
“申儿?”白子安本已绝望,忽然又见乐申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一把将陈正拽了过来。
陈正伸手探脉,面上流露出喜色:“一口气提上来了……他活着!”
白子安心头一松,才觉得头晕眼花,堪堪欲倒,周身力气仿佛已经全部耗尽。
“他的命保住了?”邢鉴一身血污,声音冰凉寒冷,听得陈正心头一跳。
“要挪个地方,好好休养……他现在还在发热,只要这热能退下,就可保命。”
“你医术高明,请你去白府为他保命。”
“小子不敢,白公子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陈正不敢去看邢鉴的眼睛,言语间连连后退了几步。
邢鉴笑着,缓缓向他走近:“这么说,你已经没用了?”
“我……”
邢鉴腰中软剑如灵蛇出穴,寒光一过,陈正应声倒下。
“你疯了?”白子安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邢鉴将软剑收回,动作极是利落漂亮,嘴角边扯出个讥诮的笑:“他若不死,乐家这小子就活不了。哦,不对……应该是白家公子—白瑾。”
皇帝亥时阅完折子,见乐歌手捧茶盏轻盈地迈入阁中,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淡笑不语。
乐歌想起上次将他烫着的情景,轻轻咳了一声道:“夏日祛暑,秋日补气,这是金桔石斛,不烫!”
“来,今日呈了新墨,考考你。”
“是。”
乐歌搁下茶盏,只见长案上铺着桃红虎皮的熟宣纸,轻似蝉翼,用手抖上一抖似细绸落地一般没有声响,便知是徽州御纸,号称“胭脂红”。纸边摆着三种墨,她一一调水试笔,字如凤舞游龙,看得皇帝连连赞道:“好字……好字!”
乐歌微微一笑,指着眼前的三种墨说:“这第一种墨应该是钦州所贡,名为‘加香’,其坚如玉,落笔凝纸,因钦州是名花之都,所以这墨中带有花香,故而得名;第二种墨拈来轻、磨来清,墨色隽淡,写字并不好,可用来作画淡描却是上佳,是邢夷的‘淡影’;还有这第三种……”
乐歌秀眉蹙起,瞬间又舒展开来,轻声道:“这墨无香,落纸层次明显,除了顶级的‘乌玉块’不作他想。”
皇帝心知贡墨难辨,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不垫下十来年的文墨功夫,怕是不能够像她这样流利地回答出来,不由在心中暗暗称奇。他抬眸见眼前伊人独立,虽静默无语,不颦不笑,却也难掩其清丽灵动的风华,心头竟涌起一种陌生的澎湃。
乐歌见手边的“乌玉块”上刻着南山二字,便拿起笔来随意写下一句: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皇帝一见,唇边笑意渐浓,定定的凝视着她。须臾,他见乐歌还在低头研墨,仍不知觉,便提笔在纸上另外又写了一句: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乐歌一怔,方才恍然大悟,面上一片通红,她急忙伸手欲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不料,皇帝出手极快,已抢先一步将其纳入怀中。
无与伦比的尴尬让乐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刚想转身逃开,却见韦璧急步跨入阁中,声音都变了:“皇上,不好了!赵王护军和百姓殴斗,城郊血流成河,宏远和他侄儿白瑾各中一箭,伤得不轻!”
乐歌一听白瑾中箭,如有冰雪灌注到身心每一个角落,刹时间寒冷侵骨。她骤然回头,脸色雪白,只看着皇帝不语,眼中的彷徨和急切似要奔涌而出。
“去吧……朕让王舟送你去,快去!”皇帝立即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乐歌顾不上和韦璧见礼,刚要跨出阁外,皇帝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是御前的人,突然就这么去白府,恐怕会惹人怀疑。”
韦璧见皇帝正在思量,又见乐歌亭亭而立,他有心成全白子安的相思之苦,便建议道:“姑娘此去的确惹人怀疑,若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倒还可以说得过去。臣想,不如就将姑娘赐给白……”
韦璧话音未落,却被皇帝沉声打断:“来人,传朕口谕:光禄勋白子安有功于国,今日负伤,朕忧心甚重,特遣御前宫婢两名前去白府照料。”
“是。”王舟应下之后,便带着乐歌急忙奔白府而去。
“说,怎么回事?”
皇帝见韦璧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忙问道。
“哦,赵王护军与城郊百姓奚氏、陈氏、李氏三族殴斗,死伤惨重。臣急着快马来报,具体死伤人数雍州郡守还在点算。”
皇帝听罢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赵王护军……好大的胆子!尚骜呢?”
“赵王酒醉未醒,应该还不知情。”
“你……通知田咫,让他调派离营兵马将赵王驻军给朕好好看住了,一个都不许逃漏!让尚骜清醒清醒,滚过来见朕!”
“是。”
“等等……宏远如今有伤,你派人做好防护的准备,雍州城绝对不能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