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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二章 痴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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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门朝巷口走去,临近翁宅前人逐渐多起来,衙门里的官差、街坊邻居,还有许多面生的人进进出出,想必是翁老爷子的儿子带回来的。四下一片嘈杂,说话声、招呼声、致哀声、官差走动吆喝声……高低错落,不绝于耳,更隐约听得翁宅后院里传来阵阵细乐,并咿咿呀呀的唱词,离得有些远,也听不清唱些什么。
迎香病体虚弱,咋见这番喧嚣情景,眼前不由一阵眩晕,扶额稳了一下才仔细看去。翁家大门洞开,四处满挂着白幔白幡,一盆盆青松从大门口一路摆到正堂,挂了许多白花花的纸钱,扎着纸人纸马,妆点得如雪窟一般。院内人皆通身缟素,披麻戴孝,忙乱纷纷,有几人正吆喝指示着人动作,但看不到主事的在哪里。两队僧人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地从后院步出,换两队抄着手的额冠道人次第进去,还有一批僧道等在侧门边。看起来,方才完了一台法事,念过地藏经的和尚们出来,该换道士进去做道场了。一波波吊唁的人扶老携幼、络绎不绝,还有不少挤在大门附近,絮絮叨叨地同人说话。院中香烟缭绕,几个大铜盆内纸灰飞扬,不时响过钟鼓之声,一片喧闹非常的白喜场面。
“好大场面。”迎香低声道:“翁老爷子生前连整齐衣服都穿不上一件,死后却给摆这般大的排场。”
“嗯……可不是,现在都夸翁老爷子生前积德,有这么好个孝顺儿子呢。”
“不过,不是说翁老爷子尸身下落不明吗?人都没有,如何做得这些?”迎香皱眉。
龙蒴冷笑两声,低声道:“即便父亲尸骨不存,依然尽心尽力,这才更见孝顺呢。前日翁公子回来,一路从大门口跪着哭喊进去,捶胸顿足、呼天抢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紧跟着布置灵堂,请和尚道士做法事、开道场,哪一项不大把撒银子?旁人看见,几乎要视他为至孝典范了。还请了戏班子来唱堂会,要开足七天七夜,听说请的是省城小清音,曾在京城大名鼎鼎的鱼龙栈学过,名头十分响亮。”
说罢,龙蒴带她站到墙根下,侧耳听去,果然听得后院里传来一阵鼓乐响动,一个千回百转的声音唱道:“百年难度,千载寒暑,与汝花前月下几回顾,念君子荡荡奴心处……”
听到这里,迎香不由噗哧一笑,第一次听丧事上唱这个,未免太不合时宜。龙蒴也笑道:“听说与翁公子同行回桂川县的,还有他朋友萧公子萧凤合。萧公子父亲是省城的官爷,因与城中萧家沾亲,这次便同行回来看看本家。翁公子为巴结人家,听说萧公子似乎喜欢听小清音的嗓子,专门请了来,偏偏小清音只擅长才子佳人的浓艳曲调,翁公子也顾不得了,就这么唱起来。”
“那翁公子够累的,不但要孝敬死了的爹,还要孝敬萧公子。”如此丰功伟绩,迎香对这位翁公子更无好感,忍不住摇头冷笑。
“呵。”龙蒴道:“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这里人多气杂,乱哄哄的,你身体未愈,不要老呆着。”
迎香应了一声,正要随他回去,巷口忽然一阵骚动,人群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只见几台精致小轿被人簇拥着过来。四下围观之人指指点点,有人悄声道:“萧公子来了。”
迎香有些好奇这萧公子是何等人物,龙蒴带着她往人群外围让了让,仍旧在附近观看。
轿子尚在巷口,早已有翁家仆役飞奔入内通报,片刻后,听得院内传来一阵嘈杂忙乱声,一名身着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大步奔出,边跑边嚷着:“萧兄——!”这翁笛生得浓眉大眼,看相貌倒像个正派人。
萧凤合刚刚下轿,立刻被一双手臂搀住,翁笛满脸掩不住的喜色,语气十分热情,连声道:“萧兄怎的亲自来了?!淮之好生惭愧,该让愚弟上贵府亲自恭迎才是。”
萧凤合对这般热情似乎有些吃不消,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淡笑道:“翁兄客气了。令尊仙去,我此刻才上门致哀,已是大不敬,怎敢再劳烦你。今日来主要为祭奠令尊,表达我这做后辈的一点心意。”说完,命跟来的几个仆役抬上箱子,翁笛更激动得手足无措,连连说着“受不起,受不起”,一边忙不迭地命人都给迎了进去。
迎香朝萧公子的随行人丛中一瞥,突然发现那日曾出言辱骂她的萧家丫头也赫然在列,身上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了,明艳许多,眉目间颇有自得之色。
萧凤合进了翁宅,按礼拜了灵位,上了香,翁笛又一叠声地请他入后堂落座,用些茶点,语气殷勤备至。翁、萧两家并无亲缘,翁笛与萧凤合二人亦非深交挚友,只是皆曾拜在施先生名下学琴,挂个同门的名分。此次两人同路回桂川,出于礼节萧凤合前来吊祭,本不欲多叨扰,拗不过翁笛再三苦劝,只得随他往后院去。刚刚落座,就有丫鬟沏了上好的大红袍来,又有人端上精美茶点,皆是远近闻名的珍稀之物。萧凤合自幼随父亲出入,于这些排场上见得多了,对翁笛的心思也自然摸了个七、八分,不由生出些许厌弃之心。
翁笛犹然不觉,说不到两句话,竟将小清音请了出来,献宝般说道:“萧兄,听闻你喜欢这戏子,我专门聘了来,让她给你唱两段爱听的,如何?萧兄要听什么,尽管点来!”
“这……只怕不妥。”萧凤合料不到翁笛竟如此急迫轻浮,颇觉尴尬,忙摆手道:“清音姑娘我认得,擅长的乃是风月曲调,令尊……令尊仙去仅数日,怎好唱这些?”
“无妨。”翁笛大笑:“我这里已经唱过了。萧兄,太史公有言‘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人死如灯灭,咱们还在生的何必如此不知变通呢?唱两段曲子,一洗这哀丧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