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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章 人言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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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那个何长顺是县里捕头?”龙蒴将银两收回盒子里,仍旧摆回原处,又倒了杯热水给迎香,嘱咐她慢慢喝了,问道:“前日你昏睡不醒,这人放了包药在门口,我看了,是小柴胡汤的方子,治风寒倒也对症,只是用在你身上不太恰当,药性不足,你寒气已入肺腑,非重药不可遏制。”
“有这事?”迎香吃了一惊,没想到何捕头还会送药来。龙蒴点头道:“我跟这人打过一次照面,自称是你夫君,他似有疑惑。我毕竟出现得太突然,衙门的人都比较敏锐,他是捕头,有怀疑也正常。加上最近那个事……他往这巷里恐怕会走得有些勤,只要不对我有什么动作,我也不理会他。”
“哪个事?”迎香问道:“这几日又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龙蒴顿了顿,说道:“巷里那名姓翁的老者死了,尸身下落不明,儿子从外地赶回来,嚷着要官府找出来。”
“翁老爷子死了?他还有儿子?我一直当他是个孤老呢。”迎香记得,翁老爷子就住在朱家隔壁,也是三进的大房子,却冷清清没点人味儿,全家就他一人过活,另有两个老仆跟着,深居简出,偶然看到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生活得似乎很是寡淡。
“有。听闻唤做翁笛,表字淮之,从省城回来的,驾了几套大车,带着好些仆妇人马,那架势不像奔丧,倒像衣锦还乡炫耀来了。”
“哦……原来翁老爷子还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迎香叹了口气,“我在此地时间不长,看翁老爷子那模样同孤老没甚区别,整日颤颤巍巍,哆哆索索,衣裳都穿不齐整,两个老仆也是年老无力,一点重活做不得。三人皆时日无多的样子,不过抱团过日子罢了。只是……好好一个人,走就走了,怎么连尸身都不见了呢?”
“这个嘛……你们常说百善孝为先,我看不孝且活得尚好的人,这世上也不少。”龙蒴似乎不愿多谈此事,话锋一转说起迎香的病况,她这段时间几番风寒反复,加上情致郁结,已使得寒入肺腑,毒瘀心脉,需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否则落下病根,以后年年春寒时节发作不说,天长日久,肺上积重难返,成了痨症,那就是要命的事了。当趁现在年轻,身体好歹健壮些,加强调养,才不致将来痛苦。说完督促着她吃了粥和药,又要她休息,迎香却实在睡不着,龙蒴便带她去院子里透气。
正当午后未时,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棉絮般的白云丝丝缕缕挂在天边,春日阳光带着和熙的暖意洒下来,映得四下明净清朗。残雪都融了,枝头探出簇簇绿意,粉白粉红的杏花从隔壁伸出搭在院墙上,时有雀鸟飞来,停在枝头顾盼,吱喳啼叫一番,间或低头啄啄粉嫩花蕊,又振翅而去。春和明景,沁人心脾,迎香尽情深吸了两口春日的清新之气,觉得肺腑间一片清明,心中块垒似有松动,多日的郁结悲苦不再那般沉重了。
龙蒴站她身后不远处,由她在阳光下酣酣然,自己在一旁负手沉思。迎香晒了阵太阳,心头的疑惑又开始翻腾,细想来,那收藏银两的盒子虽神妙,保不齐哪家江湖骗术或许也能做到这般。这人出现得太过蹊跷,虽未有劫财害命的举动,观其言行也不像盗匪,但自己一个独居女子,若真遇上歹徒,哪有活命机会。况且……法器封妖鬼之事,以前虽也曾听说过,但那不是市井传闻,就是戏文笔记中的杜撰,何曾亲眼目睹?
迎香心中天人交战,左也有理,右也有理,无论龙蒴是江湖盗匪还是妖鬼山魅,都难以说服自己心无芥蒂地同他相处,更别提这个“夫君”名分了。思绪纷乱间,她忍不住偷偷看向龙蒴,龙蒴也正好转头看她,两人目光相对,龙蒴双眼澄如秋水,深若渊谭,一片沉静坦然。清风拂过,送来龙蒴身上隐约的寒香,迎香心头几分不安竟渐渐褪去了。
罢了。她在心里自嘲,事已至此,不若顺其自然,反正自己在此地的处境也不会更糟了,有个“夫君”关照兴许还好过些。若哪天龙蒴起了害人之心,再谋自保就是。他是骗子盗匪也罢,妖鬼也罢,总要有所图才会对自己下手,自己孑然一身,无财无势,有什么可图的呢?话说回来……若自己,包括父母兄弟当初真那么有看人的眼光,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迎香想通这点,心头愈加开阔,抬头看龙蒴,见他正朝墙头杏花招手,也未有风过,那些盛放的杏花竟自己纷纷离了枝头,不偏不倚,一朵朵飞落到他手心里。
“这季节还没有杏仁,只能拿杏花应付,做点杏花露,清热解毒,于你病体多少有些助益。”龙蒴似知道她在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谢你,费心了。”看着他背影,迎香心头忽然一动,想起一事,问道:“你说你是山鬼,如今不再被封了,为何不回你的蒴山去呢?”
“赶我走么?”龙蒴看了她一眼。
“没这意思,只是问问,我以前看书里都写山鬼不能离开出生的山里,否则会日渐衰弱,甚至消逝掉……”
“书里写的……”龙蒴冷笑两声,话中罕见地有了情绪:“书里还写做人要修身齐家平天下,道士要清修持正呢。”
迎香第一次听他言辞这般刺耳,似乎话里有话,记得他说过是被道士封在簪子里的,莫非有什么内情不成?静待他的下文,龙蒴却已恢复了一贯的语气,淡淡说道:“我回不去。刚离开封禁,力量远不及当年不说,连记忆都有些乱……许多当年事此刻都记得不太清了,需在此地休养一段日子,慢慢养精蓄锐,等待力量和神魂恢复。况且……蒴山昔年就不是什么安宁避世的桃源圣地,又过百载,世间还有没有蒴山都难说。”
迎香不语,觉得他看起来十分寂寥,连身上隐约的寒香都变得萧索,似乎凝出了一层薄冰,裸露在和暖阳光下,锋利却脆弱。
龙蒴收起杏花,又同她闲话一阵,见她精神甚好,便提议去巷里走走。迎香听得出门二字,本能地就要拒绝,龙蒴劝她道:“怕什么,你如今不是一介孤女了,难不成在家里憋一辈子?”
被说中心事,迎香露出一丝苦涩神情,这城中人的刻薄劲她已体会得够深了,并非胆怯,此前流言纷纷只对她一人,咬紧牙,抹下脸,反而能撑着过日子。如今多了个龙蒴,若众人因她家里有了人,收敛一二还好,若还是那般乱嚼舌根作践人,连带龙蒴都被说得不堪,岂不是拖累别人。龙蒴似乎看出她心思,道:“人欺负人不过捡好欺负的下手,你如今不是孤女,寻常不过的两口子谁还会来关注。你信我,现在城里都看着翁家那摊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