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殇(已完结)》老历

44、第一章(2)

　　载湉病倒了，根据太医的说法，是由于“数日前偶感风寒，又没有按时服药所致”。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脸已经是烧得通红。眼睛半睁着，似睡非睡的样子。
　　影影绰绰的人连在他的眼前晃过，他们有男有女，又年轻的也有年老的，虽然看不清他们的五官，看是看得出他们似乎非常的紧张。
　　热，真是热，载湉的嘴微微张着，想多吸进些清新的空气，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吸进的空气依旧是浑浊又闷热的空气。
　　他疲倦了，不想再做什么挣扎，便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感到前额一阵寒冷袭来。这并不是冰毛巾的温度，与其相比，毛巾的温度简直是不值一提。寒至骨髓，绝非那一方小小的毛巾能做到的。
　　他打了一个冷战，猛地睁开眼，慈禧的脸蓦地传进了他毫无准备的视野之中。
　　“亲、亲爸爸！”他惊慌失措递叫了一声，随即挣扎地要坐起来。但是被慈禧给制止了。
　　“好好躺着吧。”慈禧干巴巴地说，脸上毫无表情。
　　载湉没办法，只得又躺下去，眼皮还是重重的。脑子里也是“嗡嗡”作响。不过现在他却毫无倦意。脑神经紧急调动起来了。他准备着慈禧的询问。
　　她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李连英搬来的小凳上，端详了他一番，少顷，她说：“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他回答道。
　　“嗯，我看也是，”慈禧附和道：“昨天，来看你的时候，脸红得跟木炭似的。人烧得都晕乎乎的了。”
　　载湉没有答话，对于昨天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只觉着有人一直在他身边转悠，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此时，他察觉到慈禧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要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亲爸爸，您……”他问：“您有什么事？”
　　慈禧看着他，眼神掠过一丝犹豫，但马上她的目光变成了一块坚冰，她横下心了。
　　“按理说不应该在你病的时候说，可是你也知道应该以‘国事为重’……”

　　载湉点点头。

　　“是这样，”她低下头，可很快又抬了起来：“李鸿章已经把条约签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霹雳，惊得载湉一骨碌坐起来。
　　“签了？！”他尖叫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姨妈。
　　这把慈禧下了一跳，她惊诧地看着他的失态。
　　“条约签了？”他又问了一遍，声音由于不相信而变得很虚，几乎只能听到气息的呼出。他的眼神在乞求姨妈否定刚刚的答案。
　　可是，她没这样做，而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签了！”
　　这两个字让载湉登时愣住了，他的脸刷的白了，痛苦的表情在他的面庞上呈现出来。他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他努力调试着自己的呼吸，可越调试，他的呼吸月不稳定。到最后，竟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把头偏向内侧，对着幔帐。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现在，”身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又想起来了：“就差你的玉玺了……”

　　没有回答。

　　慈禧示意地看了李连英一眼，：“叫孙毓文进来。”
　　过了一会儿，孙大人进来了，慈禧接过他手里的那张纸，递到载湉面前，可是他没理。
　　“别耍小性子，”慈禧低声叫道，并不停地用手去碰他的胳膊。
　　他这才把脸转过来。
　　一旁的孙毓文急忙缩肩弓腰地说：“李中堂这次在日本差点遇刺身亡，所以日本人减少了一些条款，以示歉意……”
　　看着《马关条约》的文本，载湉的手颤抖不已，他猛地转向慈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泪水：“亲爸爸！这条约不能签……亡国啊！”
　　慈禧一听他的话，整个人几乎像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似的：“你说什么？！”
　　她那锐利的眼神一簌簌地射向了她的外甥，载湉低下了头，但是好像有一股力量猛地让他有了一种能迎接这样眼神的勇气：“儿臣……儿臣不想成为千古罪人，更不想让大清亡国。
　　“啪！”
　　这重重的一响，吓得李连英，吓得孙毓文，吓得屋里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想大清亡国喽？”
　　载湉捂着左边的脸颊，没有说话。
　　“当初是谁……是谁主张要打的？啊！是你！你啊！”她又狠狠地用手指戳了一下外甥的头：“现在，我们战败了！你为什么不签？！你要把整个大清置于何地啊！”
　　她额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来了。
　　她的话，叫载湉如何作答呢？对！对！当初说要宣战的的确是他！现在不签字的也是他……
　　载湉紧紧地攥着被子，找不出话来了。而慈禧则把他的这种反应当成了一种默许。她松了口气，随后转向李连英：
　　“去，把皇上的玉玺拿来……”
　　玉玺就在自己的手边，只要轻轻地那么一摁。这次令他耻辱的见面就能结束了。可是这个动作同样也能将他拉进无尽的深渊之中——永无天日！
　　印泥的盖子已经打开了，李连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万岁爷……万岁爷……玉玺拿来了……”
　　慈禧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让载湉的手颤抖不已。
　　签了，快签了！只要她能立刻离开，叫他马上死他都愿意！
　　手，已经把那方雕刻精美的玉玺拿了起来，并在红艳艳的印泥中沾了两下。今日的玉玺显得特别的沉重；甚至——载湉都觉得自己拿不稳了。
　　他的十指死死地箍着它，生怕……一不小心给按了下去；手在移动着，寻找着自己应该的位置。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落款处。耻辱感在他的胸膛中迅速地汇聚成了疑团，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压得他无法呼吸。
　　玉玺就在离那张纸只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羞愧与自责让他无法将这代表着自己的玉玺给盖上去———盖在这丧权辱国的条约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股力猛地从上面冲了过来。
　　它狠狠地，无余力地将那方印给压了下去……

　　盖上了！
　　霎时间，绝望，惊诧，恐惧充斥在他的心里。载湉猛地一抬头，目光中满是惊惧。他不敢相信，这股力就是来自于他的亲爸爸，大清国的皇太后——慈禧。
　　“不……！”他叫道。猛然间，他感到从身体中冲出了一股力。随着这股力的迸发，他觉得字的眼前变得豁然起来，所有的痛苦，压抑也在这一瞬间释放了出来。紧接着，意识消失了，唯有一片黑暗留在了自己的眼前。
　　这一刻，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来人啊！皇上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