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她途》爱酸菜的阿哥

31、砺刃

　　许明远的糖醋排骨，带着熟悉的、略带焦香的家的味道，驱散了我体内积郁多日的寒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看着我狼吞虎咽，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如释重负。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笑着，用还不太灵活的右手，笨拙地给我盛了一碗汤。
　　那顿饭，我吃得格外安静，却也格外踏实。胃里暖和了，连带着冰冷僵硬的心，似乎也一点点软化、复苏。我没有向他倾诉那些肮脏的博弈和刻骨的失败，只是感受着这片刻的、真实的安宁。这就够了。
　　休假的日子，我没有再把自己关在黑暗里。我开始规律作息，每天清晨去附近的公园慢跑，让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残存的颓靡。我重新打开了那本《历代名臣言行录》，不再是为了寻找答案，而是像与一位智慧的长者对话，在他人的沉浮际遇中，反思自己的得失。
　　父亲批注中的“刚柔并济”、“藏锋守拙”，不再是空洞的道理，而是带着血泪的箴言。我回想起苏曼瑾的冷眼旁观，沈振海的深沉难测，甚至林浩的步步为营。他们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在这系统中生存的“术”。
　　我错不在坚持原则，错在将原则等同于僵硬和不知变通，错在将专业能力视为唯一的铠甲，却忽略了人心和局势的复杂。真正的强大，是内心有不可撼动的准则，而外在有应对万变的策略。
　　期间，沈振海的秘书打来一个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只是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并委婉地提醒，优化方案的“暂停”是暂时的，集团仍在关注后续进展。没有催促，没有指示，但压力无声传递。
　　我平静地回应，表示正在积极调整，会尽快以更好的状态回到工作岗位。
　　我知道，假期不会无限期延长。风暴只是暂时绕行，并未远离。
　　一天下午，我独自去美术馆看一个当代艺术展。在一幅巨大的、用废弃金属和暗色颜料构成的抽象画前，我驻足良久。画布上充满了扭曲、挣扎、碰撞的痕迹，但在那些尖锐的碎片和沉郁的色彩深处，却隐约透出几缕挣扎着透出的、微弱却执拗的金色。
　　那画面，像极了我过去几个月，乃至此刻内心的写照。
　　“很震撼，不是吗？”一个略带沙哑的、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到了苏曼瑾。她穿着简单的灰色大衣，围着素色围巾，站在我旁边，同样凝视着那幅画。
　　“苏老师。”我有些意外，随即了然。在这里遇到她，或许并非偶然。
　　“这幅画的名字，叫《熔炉》。”苏曼瑾没有看我，依旧看着画布，“艺术家说，他把自己职业生涯里所有的失败、质疑和挣扎，都扔进了这个熔炉里。有些人被烧成了灰，有些人，被炼成了钢。”
　　她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你觉得，你是在被烧成灰，还是在被炼成钢？”
　　我沉默了片刻，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画，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金色。“我不知道最终会成为什么，”我缓缓说道，“但我知道，我不想变成灰。”
　　苏曼瑾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就记住被灼烧的痛楚，记住金属在熔融时的形态。刚硬易折，需懂得在高温下保持一丝流动的可能；但流动并非屈服，是为了在冷却后，能塑造成更坚韧、更贴合容器的形状。”
　　她的话，与父亲批注中的“柔能克刚”，与我对自身失败的反思，奇妙地重合了。
　　“谢谢您，苏老师。”我由衷地说。
　　“不用谢我。”她淡淡地说，“路是自己走的。只是有时候，看看别人走过的路，能少摔几个跟头。”她说完，便转身，融入了美术馆稀疏的人流中，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一片清明。苏曼瑾的再次出现和点拨，像最后一块拼图，让我彻底完成了内心的淬炼和重构。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我主动联系了林浩。不是通过私人通讯，而是用办公系统，发送了一份简短的工作邮件，抄送了相关部门负责人。邮件中，我以战略规划部主持工作的名义，提议召开一个优化方案落实情况的阶段性复盘会议，并附上了我休假期间思考的、关于如何进一步完善申诉机制和细化转岗培训路径的几点“初步建议”。
　　邮件措辞严谨，姿态专业，既宣告了我的回归，也明确地将后续工作拉回到了规则和程序的轨道上，避开了之前那种情绪化的对抗。
　　林浩的回复很快，同样公事公办：“收到。同意召开复盘会，时间请办公室协调。建议很有建设性，可纳入讨论。”
　　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新一轮博弈的开始。但这一次，我内心平静无波。
　　我知道，经过这番沉渊砺刃，我已然不同。我收起了过于外露的锋芒，但内心的准则更加坚定。我学会了审视局势的复杂，懂得了策略的重要性。
　　我依然是骆清浅，但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热血和专业知识就试图劈波斩浪的骆清浅。
　　沧浪之水依旧浑浊，前路依旧布满暗礁险滩。但我手中之剑，已历经淬火与磨砺，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致命。
　　我准备好，再次踏入那片水域。这一次，我将不再仅仅满足于存活，而是要在这片浊流之中，开辟出属于我自己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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