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酵母时光》蔚尼

5、05

　　Chap.05

　　第5章

　　金瑞之嚼着紫薯干，看向蓝玫玫。

　　蓝玫玫的眼神，和在给金又菱庆生那晚喝得迷迷瞪瞪上吐下泻，然后哭嚎着讲述在沿海打工遭受的坑蒙拐骗时所露出的失焦眼神如出一辙。

　　她只有想到过去，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轻松面具才会裂开一个缝，让人窥见面具之下的脆弱。

　　那晚蓝玫玫像自由女神一样举着玻璃酒瓶，脸喝得通红，眼里布满红血丝，似乎要流出血泪：“老娘要赚钱，赚他个一百万！自己供自己上学！一个二个仙人板板，要结婚自己结，要娃自己生，断我生活费算什么正人君子，生生生！老娘才不生！老娘要读书！要自己爽！”

　　“我、我不是孬种，老娘要活得好好的闪瞎你们的眼！”蓝玫玫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说完后竟直直把玻璃酒瓶朝脑袋砸去。

　　金又菱眼疾手快，夺过啤酒瓶扔桌上，用力把蓝玫玫推倒在沙发上：“没点出息。”

　　金瑞之把蓝玫玫的鞋脱了，拿小毯子给她盖上。

　　但蓝玫玫喝了酒就安分不了，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哭得涕泗横流，鼻涕泡都出来了，指着金又菱，委屈极了：“我要有什么出息！金又菱你说！我离开那个狗地方自己出来打拼还不够有出息吗？我拿着张车票去赌，好不容易赚到一万块，没焐热就被抢走，跟小偷当街抢，差点挨了一刀还一分钱没抢回来！找工作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差点被骗进传销组织、走夜路被人尾随！我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还不够有出息吗！你告诉我怎样才算有出息！你告诉我！”

　　蓝玫玫一口气吐完，大口大口喘着气，竟哭不出声来，只剩眼泪在不停地流。

　　“那你就好好活下去！”金又菱吼回去，眼眶跟着红了，她截肢后看过心理医生，明白那种绝望的感觉，“活下去就是有出息！你什么烂事没见过？只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都做不到吗！有本事就活下去！安心赚你的钱供自己读书！”

　　读书？

　　蓝玫玫像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轻声呜咽着垂下头，掰着手指喃喃道：“可是……我已经二十五了啊……再去读高中不合适吧……我好像，没有那股冲劲儿了，感觉在这小县城里守着店过一辈子也不赖……之之，你说呢？”

　　金瑞之没说话，鼻腔泛酸。

　　蓝玫玫原本考上了高中，但家里安排相亲，蓝玫玫本该和她一样上高中的。

　　可成年人光是用力活着已经消耗掉大部分心气了，理想的乌托邦太过遥远。

　　金瑞之抱着蓝玫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对不起送我酸汤猪脚秘方的那个老板。”蓝玫玫忍不住又哭了，“她教给我傍身的技术，临走前说‘实现梦想那天记得给我发消息哦’，我是真没出息……昨天把她、删了、呜呜呜呜呜呜……我是不是很矛盾……”

　　她反复问金瑞之：“之之……我是不是很矛盾……”

　　金瑞之托着她的后脑勺，哄孩子一样安慰道：“对呀，你跟妈妈是大矛盾，我是小矛盾，我们三个矛盾凑一堆了。”

　　“嘿嘿……大矛盾小矛盾……嘿嘿嘿……之之……听姐姐的话好不好，一定要好好读书哦……”蓝玫玫笑着笑着，晕乎乎地睡过去了。

　　那晚，金又菱玩儿了一整夜梦想小镇，金瑞之刷了一整夜数学题，母女俩守着蓝玫玫直到天亮。

　　此后酸汤猪脚店多了条规定：禁烟酒。

　　夕阳西下，学生回学校上晚自习，店里空了不少。

　　“玫玫姐，还收吗？”金瑞之的思绪回到现实，好奇蓝玫玫的决定。

　　“你们觉得呢？”蓝玫玫单手撑着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这店不是她的，她就是吃火锅的纯路人。

　　母女俩没吭声，她们只是员工，最多算老板的监护人，怎么能代老板下决定？

　　“他还真有点我打工的样子，你们说，送我秘方那老板当初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蓝玫玫的眼神开始放空，回忆过去。

　　“不是！”母女俩异口同声，金又菱肘了下蓝玫玫，金瑞之趁势塞根红薯干在她嘴里，手动打断回忆。

　　“切。”蓝玫玫朝萧烺招手，“过来！”

　　萧烺停下手头的活儿，小碎步跑过来，额上覆一层薄汗，在夕阳下亮闪闪的，诡异又温柔的居家感，杂糅着朦胧的金光……

　　金瑞之直勾勾地看着萧烺，不自觉咽口水，眼神和萧烺交汇，双双错开，夕阳余晖竟异常滚烫。

　　长期待在文科班，许久没见过这么养眼的男生了。

　　“恭喜你，顺利入职正宗酸汤猪脚店，成为二号员工！欢迎欢迎！”蓝玫玫用力拍一把萧烺的肩膀，力度像在打人，见只有自己在鼓掌，疑惑，“你们怎么不鼓掌？新伙伴诶！”

　　金瑞之是怕过于激动被发现觊觎人家美色，况且……要兼顾读书和兼职，这不是件高兴的事。

　　金又菱不知道为什么不鼓。

　　“具体薪资之后微信上聊，跟着姐好好干，饿不死你！”蓝玫玫说完觉得这话像在咒人，但说都说了，将就听吧。

　　萧烺的情绪很稳定，仍旧面带微笑，“谢谢姐。”

　　“那我先回学校了。”他褪下围裙，背好书包，重新做回校园里的少年，但没走，反而转向金瑞之，问，“要……一起吗？”

　　夕阳西下，短暂假期的最后时光，他想邀请她一同度过。

　　萧烺的声音很轻，双手抓着书包带，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金瑞之，让金瑞之想到他脸像被吓得苍白的那天，也是同样的眼神，像是路边弃犬对未来主人说：看看我，别丢下我好不好……

　　金瑞之伸手拿书包。

　　“咳、咳、咳！”金又菱有力的咳嗽声响起。

　　萧烺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棒，期望碎成一地，他回过神来，向蓝玫玫和金又菱微微鞠躬，当然没敢正眼看金又菱，“那、那、我想起来老师找我有急事，先走了，谢谢姐，谢谢阿姨。”

　　说完跟后头有人提着大刀追一样，一溜烟儿消失了。

　　金瑞之从没听见金又菱咳嗽这么严重过，焦急地扶住她肩膀：“你感冒了？”

　　金又菱手半握拳，掩住嘴唇，咳得脸都红了，“可能最近受凉了……你去楼上拿一下枇杷露，我润润嗓子。”

　　金瑞之收到命令噔噔噔冲上楼，她知道蓝玫玫的药箱在哪里。

　　“装。”

　　蓝玫玫瘫在金瑞之坐过的椅子上，一副欠揍样看着金又菱：“你这哪儿是受凉？分明是小棉袄漏风喽——哈哈哈——”

　　金又菱抓一根紫薯干朝蓝玫玫砸去：“你懂个屁！去洗菜！”

　　“好好好，我不懂。”蓝玫玫起身伸个懒腰，“员工感冒不能沾冷水，老板替员工洗菜——”

　　“来，吃。”金瑞之拿出红心柚子分给组员，这是回学校前金又菱塞她书包里的。

　　“阿姨感冒尽量去医院看，疫情后很多人的身体素质都下降了，不能马虎。”谷曼接过红心柚，迟迟不肯吃。

　　金瑞之头一次见谷曼主动说这么多，居然还关心妈妈，心里跟放烟花似的，“那肯定，不过后来她说不是感冒，是被口水呛的，搞得我冲上楼时差点摔倒！”

　　谷曼双眼瞪圆。

　　怎么可能会分不清感冒和被口水呛？

　　“不过我妈妈比较缺乏安全感，应该是想确认我关不关心她。”金瑞之叹气。金又菱截肢后易燥易怒，有她黏着，再加蓝玫玫插科打诨，情绪才稳定不少，但偶尔还是会通过这种孩子般天真的方式确认女儿的爱。

　　她黏着金又菱，一方面她是真妈宝，另一方面，是为了让金又菱知道，女儿不会离开。

　　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当然，蓝玫玫也算。

　　“嗯……”谷曼点点头，咬一口柚子，清甜多汁，好吃。

　　“萧烺，吃柚子。”金瑞之把玻璃餐盒递到萧烺面前，让他自己拿。

　　萧烺正埋头刷英语卷子，抬头支支吾吾说：“谢谢，我……减肥、不，我还要刷题……”

　　“那先放这儿，你刷完再吃。”金瑞之从自己桌上抽一张面巾纸放在萧烺课桌右上角，把柚子放纸上，以免弄脏，然后转身，继续引导谷曼多聊会儿天。

　　萧烺看着桌上的柚子，被点了穴一样，脸红得像蒸红变色的螃蟹，脑袋晕晕的，高兴的同时也莫名羞耻。

　　红心柚就像金阿姨的的双眼，不怒自威地看着他，但凡他对金瑞之起一丁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那红心柚就会幻化成火焰，真真切切把他烧成灰烬。

　　所以，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经过漫长的思想斗争，萧烺成功说服自己，金瑞之不是关心他，而是作为组长一视同仁地分发红心柚，他正好是其中之一。

　　他拿起红心柚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

　　忽然，“安静！”有人用力拍了两下讲桌，力度和敢敏有得一拼。

　　然而现在是晚自习课间，教室里热火朝天，聊天的聊天，打闹的打闹，没人搭理台上那位。

　　“安静！有事宣布！再吵下晚自习留下来打扫卫生！”台上的人再次发出怒吼，教室才猛地安静下来。

　　金瑞之觉得台上的人挺有意思。

　　潘童，副班长，只要是敢敏下发的任务就算得罪人也会毕恭毕敬完成，办事利索，所以班长长期处于一个悠闲的状态，并且刚正不阿，为人正直，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显而易见，同学们不太受他管。

　　潘童拿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教师节”三个大字，手撑着讲桌：“明天周一，轮到我们班做国旗下的讲话，主题是教师节，有自愿的同学吗？”

　　鸦雀无声。

　　今晚通知，明早就要讲，傻子才愿意揽这个活儿，是睡觉不香吗？

　　潘童又补充：“最好品学兼优，通校生，写稿子有手机方便查资料。”

　　“副班，你是通校生，为什么不自己上？”有人笑着举手提问，引得全班低笑。

　　潘童是通校没错，品德……不清楚，但成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吊车尾。

　　潘童：“我只负责传达消息。”

　　“切～”

　　“既然没人自愿，那我就点名了，金瑞之准备准备吧。”潘童说完径直下台，坐回自己座位。

　　话音刚落，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金瑞之身上。

　　什么？金瑞之无语。

　　她刚因为座位的事跟敢敏对峙，现在要她去演讲“教师节”？再说，她偷偷携带电子产品，品德就不过关，难道因为成绩好就要被拉来挡枪？

　　没人自愿上，既然你品学兼优，那就你上。

　　跟敢敏一样把她当工具是吗？

　　软柿子捏顺手了？

　　“我拒绝。”金瑞之站起来直视潘童。

　　潘童头都没偏，把她当空气。

　　谷曼见状，捏紧了拳头。

　　“我拒绝，你不能强制同学演讲，学校规定这是自愿报名。”金瑞之感觉身体又在微微发抖，但她告诉自己，没关系，金又菱在场的话一定会支持她。

　　她不可能永远靠金又菱，她要试着为自己出头。

　　同学们或好奇，或惊讶，或愤怒，但没人为她出头。

　　潘童还是没把她当回事儿，大家都没异议，金瑞之就算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之前不都是这样？

　　“我自愿。”一个声音打破僵局。

　　金瑞之转身，萧烺举手起立，“我自愿报名这次国旗下演讲。”

　　作者有话说：

　　谷曼：我想揍人！

　　曼曼的性格是要慢热些，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