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Alatariel

63、第二章 伤悲河上的桥

　　要互相原谅很容易，要忘却痛苦也是可能的；真正困难的，是要如何跨越伤痛离去后遗留在那里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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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比斯的公主科洛妮丝也是一个受神眷顾的女人，尤其受阿波罗的眷顾。但是，她却选择与一名叫伊斯库斯的贵族青年相恋，在她依然是阿波罗的情人的情况下。
　　又一个亵神者。糟糕的是，她不曾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为时已晚。

　　得知科洛妮丝的背叛，阿波罗当着我的面怒不可遏地将身前的书桌焚为灰烬。
　　前来告密的乌鸦相当倒霉地被他的怒火波及，一身金色的羽毛被烧得碳黑。作为补偿，它得到了传达死讯的工作，也算是要职。真正让我担心的，则是阿波罗。

　　我知道他不在意那个女人，他的愤怒纯粹因为科洛妮丝亵渎了他的威严。他不得不有所行动，若什么都不做，他会成为奥林匹斯的笑柄；可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避免令自己难堪。
　　不想让那个女人继续有羞辱他的机会，即便是无意的。于是，我提出由我出面处理一切，这样对他会比较好。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想为他做什么，以便向他证明，并说服我自己，我们依然亲密无间。
　　科洛妮丝便是我的机会。

　　听完我的提议，他看了我半晌，欲言又止，却终于在我的坚持下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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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科洛妮丝精美华丽的卧室中，我的金箭对准了她的心脏。
　　年轻的女子跪在我面前，不停流淌的泪水洗去了脸上精致的装容，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反令她显得愈加凄婉动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诉说，爱情面前她是多么的弱小卑微；她苦苦地哀求我，看在伟大的阿佛罗狄忒的份上，原谅她对自己情感的无能为力。
　　相当的感人……可惜，与我无关。

　　“告诉我，科洛妮丝。在你发现自己爱上伊斯库斯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向我的兄弟坦白，为什么没有直接恳求他的宽恕？难道，你的父亲、母亲还有神庙的祭司们不曾教导你，光明的真理之神总会仁慈地对待那些正视自己内心的人吗？”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匍匐在地，不住地嘤嘤哭泣，抽噎着哀求我看在阿波罗与她昔日的情分上，给她机会当面向他解释。

　　“我不认为那是一个明智的主意。他并不想见你，我也不想让你再次侮辱他。”
　　我的话带给她不小的震动，她停止了哭泣，急切地直起上半身，欲为自己辩解，却被我阻止。
　　“我理解你的矛盾与彷徨，柯洛妮斯。”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地温和，只因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给她的仁慈，“你惧怕触怒他后可能降临到你身上的惩罚；恐惧，总是蒙蔽人的智慧。”
　　“但是，你可曾想过，为何你认为他会迁怒于你？”
　　你忘记了他是公正的真理之神，你应该膜拜信仰的神祗，你却将他看作凡人男子，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会为了你另有所爱而生出嫉妒之心，进而失去理智地对你进行报复；在他的宠爱下，你居然忘记了自己的信仰，不再相信光明之神的智慧与仁慈。
　　盲目的科洛妮丝，你的罪不在于背叛与欺骗，而在于狂妄与无知。在你胆敢如同对待凡人一般去臆测一名神祗的举动时，你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亵神之罪。
　　所以，连阿佛罗狄忒都救不了你。”
　　语毕，金箭飞离我的手掌，没入她的胸口。

　　不带一丝痛楚，弗莱格阿斯的女儿合上了她那双美丽的湖绿色眼睛。
　　已等待多时的塔纳托斯，一见她停止呼吸，便上前履行使命，用剑割下她的一簇头发。可在引出灵魂之后，他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是在等待什么。已是一缕幽魂的科洛妮丝则无比哀怨地盯着那具犹自温热却已失去生命的躯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我方才发现，尸体下身正涌出一堆透明的液体——羊水破了。

　　初见有孕在身的科洛妮丝时，我的确吃了一惊，阿波罗没有提到婴儿的存在。本以为会一尸两命的，所以干脆忽略了她怀孕的事实，但显然那个孩子还活着。
　　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地，我剖开尸体的腹部，将婴孩抢救了下来。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冥府的使者带着科洛妮丝的灵魂离去……

　　那是个金发碧眸的男婴，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确定这是阿波罗的孩子。
　　顿时，我明白了他的犹豫，他的欲言又止——他知道孩子的存在，没有对我说，是因为想让我来决定那个孩子的命运。如果我需要，他愿意让我一报还一报。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待我，留给我足够的空间，满足我的一切需要，似乎有着整个世界的耐心……然而事实上，他是急切的，急切地想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同时，他在害怕，害怕我其实还是恨他的，只不过在逃避自己真实的感觉……
　　他并非不在意，只是他更在意我——他是这个意思吧……如是想着，我竟然感到一种释然。两人间难以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奇怪地有所明了。

　　竟用这般方式试探我……
　　任何机会都不错过，连这般令他难堪的情况都能加以利用……这个人，实在是精明得可怕！
　　却也傻得可以……

　　如是想着，我顺手抓起床上绘有蛇形图案的亚麻织毯，将婴儿包好。随后，手轻轻一挥，尸体顿时化作一股尘埃，随风飘散。
　　抱着小小的婴孩，我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凡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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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在佩利翁山上遇见了潘，我才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鲁莽，根本不曾考虑过该如何安置这个孩子。无论如何，此时不是带回去的时候。
　　而潘一看到我怀中的婴儿便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想都别想”，断然拒绝充当临时保姆。不过，还算有良心的，他提醒我喀戎最近在吕底亚出没，建议我去找他；或者用潘的原话，“麻烦丢给他就行了”。

　　人马族向来脾气不好，喀戎也毫不例外。他不满地朝我嚷嚷，强调自己是导师，不是保姆，不收婴儿。然而，待发泄够了，在我的瞪视下，他终于还是选择屈服。利落地收下了孩子，喀戎只问了两个问题，叫什么名字？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英雄？
　　名字，只能以后再说了，先要让我和他的父亲谈过；至于，什么样的人……我说，让他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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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喀戎后，我途经西皮洛斯山，无意中看见了尼俄泊化身的岩石。
　　不由自主地，我矗立于她面前，冥想许久……直到一个温婉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越是执着于客观地看待一切，越是容易丧失自己的立场，最后你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只剩一颗优柔寡断的心。”

　　“是啊，帕拉斯总是抱怨我浪费太多时间在发呆上。”转身，毫不意外地见到她站在离我一步之遥处，“不过，我可不知道你居然在整理她的语录……潘多拉。”
　　七千年前，在万神殿初见她时，她美丽纯洁得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水晶娃娃，灵巧聪慧，能够在第一眼便吸引所有的异性。如今，美貌依旧，却多了大气；聪明沉淀为睿智，优雅而从容，高贵不亚于任何女神，令人类不禁渴望膜拜。

　　“我只注意那些与你有关的。尤其这句，我认为她说得一点都不错。”

　　“帕拉斯•雅典娜……只怕总是正确的……起码，她总能够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我的语气中居然难掩妒意。
　　真的羡慕雅典娜，羡慕她能够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如此确定。并非她真的代表真理，只是，她几乎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不像我，时时刻刻，我所相信的东西都在面临各种挑战，来自现实，来自他人，也来自我本身。
　　我曾经质疑过她对某些事实的无视与扭曲，她却说：“如果你想成就大作品，便必须忽略某些细节。”
　　对此，我无从驳斥。

　　恍惚间，一双柔胰轻搭在我的肩头，那对深棕色的眸子温柔而坚定地凝视着我：“殿下，你不应该为自己所作的选择而后悔。”
　　眼前之人，那么具有说服力，那么令人安心，那么……那么像她……
　　呵，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停止这种疯狂！？她已经不在了，永永远远不会再回来了！

　　“回去吧，潘多拉。不好意思，最近把影域的事都丢给你。你一定忙坏了，过几天我会回去接手的……”满口敷衍着，我习惯性地转身，试图逃离……我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要逃离什么。

　　“你到底准备逃避到什么时候？”沉静的问话并不严厉，却正中要害。背对着她，我僵立在那里。
　　“你不能永远这样下去，总是试图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问题。我知道，过去有赫卡忒大人，但是，她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你明白的，所以，请不要继续将自己孤立起来。”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你一直在避开我，是因为我让你想到她吗？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先是潘多拉，然后才是赫卡忒的祭司。”
　　一只手贴上背后心脏的位置，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虽然，赫斐斯托斯创造了我，诸神给予我天赋；但是，是你给了我自由，帮助我走过那段最艰难痛苦的时光……你让我找到了自我与目标，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缔造者。”下颚搁在我的肩上，她那温柔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阿尔忒弥斯，原谅我的不敬，但是请让我为你做一样的事，让我进入你的世界，让我陪伴你……你总是说，我是家人、是同伴，那么证明给我看，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着我，让我知道我的倒影可以映入你心中。”

　　啊，多么轻柔动人的语言，多么温暖真挚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赫卡忒更能打动我。这名女性，和我分享了她作为人类的所有记忆与情感，潜意识中，她已是如同手足般亲近的人……
　　“对不起，我并不想冷落甚至伤害你的。”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

　　“我是个糟糕的母亲。”在心中千回百转的想法，终于冲口而出。

　　“我们做母亲的，为孩子做所有能够做的；之后，就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拉我转身，她注视着我的眼，十分认真地说，“你曾经对我说过，那些想活下去的，让他们终生挣扎、奋斗；不愿拼搏的，没有活下去的资格。现在，我要把这些话送还给你。”

　　“我只是无法不去想，如果……如果我不曾……”下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挫败地叹息着，我无力地靠上她的肩头，小声呢喃着，“就像赫拉说的，是我的任性，造就了如今的局面……可是，我真的无法阻止自己……”

　　“赫拉或许是正确的，但是，你不应该让她如此严重地影响你。她本身是不自由的。太多的顾忌，太多的锁枷，以至于她没有勇气冒险，总是那么消极地反抗，甚至不敢向自己的孩子表露太多的情感。这样的永恒，太悲哀。”

　　一针见血的评论令我不由轻笑出声：“潘多拉，你已经是一名相当出色的女神了啊……”

　　“我有一很好的努力目标……所以，请你振作起来，你的弟弟和女儿都需要你。”

　　“……潘多拉……”我轻唤道。

　　“嗯？”

　　“你一直都在我心中。”

　　“谢谢……”温暖柔软的怀抱，紧密地拥着我，带给我许久未有的轻松与释然。
　　她不知道，该说谢谢的，是我啊……一直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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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得洛斯岛〉

　　他静静地坐在窗前，一手支在太阳穴上，垂眸注视着身边的摇篮，唇边溢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另一手轻轻地拨动着琴弦，奏出温柔动人的小夜曲。金发顺着倾斜的头颅垂向一边……
　　阵阵“咿咿呀呀”之声不断从摇篮中传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抓着光明神的一簇长发把玩着。得洛斯初夏的夕阳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镀上一层橙金色。
　　美丽祥和的画面，令我久久不愿举步接近，只怕生生扰乱了眼前的宁静与和谐。

　　“我改天再来。”潘多拉轻声耳语，然后亲吻我的脸颊，飘然离去。

　　犹豫了半晌，我终于还是放轻了脚步，来到摇篮边。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婴对着我，咯咯地笑开了无牙的小嘴……是他！？
　　吃惊地捂住嘴，我看向阿波罗。琴声戛然而止，他站起身，微笑着回视我。救下那孩子之后便在心中想过千万遍要与他说的话，此刻都不重要了。
　　心中留下的疤痕或许不会消失，但至少可以暂时掩盖，直到我们都能真正释怀，并正视那段痛苦的过去。

　　“给他起个名字吧。”

　　将婴儿抱在怀中，感受着他娇嫩的肌肤……
　　“阿斯克勒庀俄斯。”我说。
　　与此同时，我们可以架构一座桥，跨越那无限忧伤与悲痛汇聚而成的河流……

　　“从今天起，你就是阿斯克勒庀俄斯。”伸手将我们一并揽入怀中，他的语调中有明显的如释重负，“你的旅程从这里开始，日月之光将永远照耀你的道路。”
　　恍惚中，所有的伤痛都仿佛红尘远扬的梦，一去不复返……

　　然而，一切终究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被暂时掩盖的伤痕，依然会开裂、感染甚至病变；跨越鸿沟的桥也有倒塌的一天；被日月照耀的旅途，有时可以很短，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