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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4纪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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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的尸体从墙边软绵绵地落下,魔力的丝线从被挤爆的脖子接口处喷出,像章鱼的触手,胡乱搅动着。
最中间的那根线,和其它杂乱的线比起来,有些过于粗壮,和喉管一样突兀地立在断脖上。
“一具傀儡……”达蒙抽出那根稍显粗壮的线,两指一夹,丝线断裂,青黑色的尸斑骤然显现。
城堡的仆从们惊骇交加,呆楞在一旁不敢行动,生怕下一个没头的就是自己。
负责守护城堡的卫兵们围住达蒙,恪守而谨慎,和他保持着一个相对较远的距离。卫兵们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摆出防御的姿态,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看不见那些线,在他们眼中,达蒙只是挥了挥手,便杀死了他们的领主。
没人敢攻击达蒙,他像一个黑色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从阿瓦洛克寻到这座城堡,达蒙只花了一天。
曾经繁荣的阿瓦洛克港口,在战争的摧残下化为一片废墟,只剩下零零散散的流浪者在破碎的瓦砾中穿行。
人人都知道不远的北边有一位“沼地之王”,但这些流浪者们宁愿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也不愿去投靠那位王。
比起穿上锁子甲,变成一个英勇的士兵在战场上送命,他们更乐意这样苟活着。
从这些流浪者口中,达蒙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关于莫尔休斯,这位“沼地之王”的信息。
如今,莫尔休斯麾下的战士数量不少于五万人,虽然军队中法师的数量不详,但那些流浪者们坚信他至少有一个旗队的法师。
他早在十年前便掌控了整个幽珀湿地,和那些占据一个村庄便敢称王的强盗们不同,这位自称沼地之王的公爵,确实有这个实力,达蒙本来想来和这位“王”好好聊聊,却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具傀儡。
他直戳了当地粉碎这具傀儡,给予莫尔休斯解脱。
踢开布满乌青尸斑的无头尸体,达蒙拽起莫尔休斯的胡子,屹立在议事厅的主位,仿佛他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
倒立的头颅在达蒙手中,像一颗巨大的洋葱。
他眼神凌厉地扫视众人,恐惧的、忌惮的、愤怒的……一览无遗。
卫兵们用长矛指着他,却不敢靠近;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挤在墙角,根本不敢直视他。
抓走露珠的那几张脸,已经被达蒙深深印在了脑中。
环视四周,扫过每张脸,独臂的壮汉……没有。
至于那个瘦小的法师……
当达蒙的视线越过士兵,穿透那群仆人时,一丝不和谐的凶戾目光一闪而过。某个躲在最角落,一直埋着头的小个子雀斑女仆,用余光狠狠瞪向他。
找到了。
性别对不上,但脸没有变。
对视的瞬间,一道极其笔直的裂口自达蒙的衣襟贯穿而过,他感到脖子微微发痒,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没忍住,挠了挠脖子。
没用法杖,没有吟唱咒语,极度凝练的魔力,弱点瞄得很准,切割点没有任何的偏移,是个很优秀的刺客。
可惜刺杀的对象是他。
事实上,空间魔法是达蒙为数不多的弱点。魔法无法对他造成攻击,但温和的空间转移不会被判定为攻击魔法。假如被传送到岩浆中,达蒙也无可奈何,虽然以他现在的属性来说,浸在岩浆里和泡温泉没什么区别。
女仆艾拉的面色变得铁青,简直要和莫尔休斯的尸体同化成一个色调。
打不过就跑。
她当机立断,两段魔法衔接得无比丝滑,几乎没有间隔的空隙。艾拉调动全部魔力扭曲空间,准备传送。
可是事情并不如她所愿那样发展,不知为何,周围的空间平静得如同被冻结的湖面。
一阵恶寒从艾拉的脊椎扩散到全身,像奔涌的河流遇见水坝,体内流通的魔力瞬间凝滞,堵塞在脖子的后方。
她的眼球布满血丝,膨胀,即将蹦出眼眶。
艾拉只觉得脖子快要爆掉,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尸体,和此刻的莫尔休斯一模一样。
尽管她已经停止了传送,可那只手仍像一只巨钳,掐着她的脖子。
不!艾拉根本无法发声,她只能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样下去,她将比莫尔休斯那个混蛋死得更难看,她的脑浆会和发酵过头的牛奶一样,溅满整个议事厅,喷射在这群围观女仆们的裙子上。
在她彻底绝望之际,那只手突然收回了所有的力,艾拉跌落在地,眼前一片模糊。
她恍惚中看见黑色的虚影朝她靠近,简直比混沌女神手下的影鬼还要更恐怖。
“那只半精灵在哪?”黑影发问。
她松了一口气,什么嘛,又是半精灵,她天天听主人嘀咕,但费尽心思给主人把半精灵弄到手后,主人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了……
“咳咳……哈……”艾拉无力地倒下,口水随着她的喘息在地面上积攒成一个小水洼。紊乱的魔力随着大量氧气的摄入而逐渐平复。
主人啊,快来救救我吧。
艾拉的神志逐渐清醒,眼前模糊的黑影慢慢汇聚成人形,黑色的眸冷冰冰地锁定住她,要是她给不出答案,似乎这双眸就要化为黑洞,把她同光一同搅碎。
她好绝望。
啊……就算主人在场,也打不过这个怪物吧……
等等,主人也打不过?
艾拉无神的眸子里仿佛又有了光,她强撑起身子,跪在达蒙面前,微微抬头仰视他。
她有一个绝妙的点子。
项圈和钥匙突然凭空出现在艾拉的掌心。
没有丝毫的犹豫,她给自己扣上魔力遏制环,毅然决然地将球形钥匙抛向达蒙。
“主人……您杀死了莫尔休斯,您就是我的新主人……”她勒紧了项圈,血液从项圈边缘渗出,染红她的双手。
她像狗一样四肢并用爬到达蒙脚边,一步一个血手印。
“啊,把我当狗使唤吧……我就是您的狗……让我用这低贱的狗鼻子帮您找到那只半精灵吧……”
……
拉米尔颓废地躺在一块破碎的石柱上。他最珍爱的金发如今乱糟糟的,现在的他看起来和阿瓦洛克的流浪者没什么区别。
这里是王都,或者说,这里曾是王都——一座融合了人类所有技术和美学的古老城市。它本是人类文明的巅峰杰作,如今,已沦为一个巨大的坑洞。
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王都究竟怎么被炸成这样的,只知道八十年前,四位大公爵联合起来,召集他们的封臣,集结兵力,从四个方位联合围剿王都,理由是为了清理被混沌腐蚀的王室。
结果是,一场巨大的爆炸覆灭了整座王都,四位大公爵、国王以及大部分王室成员被一同埋葬在这片废墟底下,永眠至此。
一想到曾经的王室竟然与混沌女神同流合污,拉米尔便愤慨万分。
他做出祷告状,感谢仁慈的创世女神,女神遭受王室的背叛,却仍赐予他如此珍贵的礼物,给予他神启。
每当想起女神的神谕,他又充满了力量,遭受的挫折只不过是女神给他的试炼罢了。
他直起身子,仿佛屁股底下的破石柱是他的王座一般。
接着,拉米尔掏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血瓶,像吃糖果一样把瓶子丢进嘴里,嘎吱嘎吱,露珠的血、碎玻璃、自己的血,三者混合在一起,他像不知疼痛一般,咀嚼着。
短短一周之内,他换了十个据点,同样,也目睹了自己的十场死亡。
那个黑发的人究竟是谁?简直比无形的鬼魅还要恐怖,比起人,他更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十次死亡,一次比一次惨烈,拉米尔甚至怀疑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块会蠕动、会思考的肉块。他完全是靠着对女神虔诚的信仰强撑到现在。
现在的废王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地点,一个连幽灵都飘不过来的地方。
那场爆炸之后,紊乱的魔力在王都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如果不是接受过女神的赐福,他即使只是在曾经的王都外围徘徊,也会被漩涡吸入,化为碎片。
都逃到废王都来了,那个怪物总不会还能找过来吧!
他一次又一次回味着“眼”给他展现的,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总能准确无误地找锁定他。
这一次,他没有把露珠带在身边。
那只半精灵肯定没有办法在魔力紊乱的地方存活,所以他把露珠藏在另一个安全的据点里,并用操控傀儡的魔力丝线布下重重陷阱,就算飞进去一只虫子他也能知道。
拉米尔微微张口,玻璃碎渣混着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眼”睁开,金色的辉光覆盖住血色。
他看见了。
他活着。
但是,半精灵也活着。
他从“眼”中看见了一个熟人——艾拉。
她像一条狗一样套着项圈,摇着尾巴,领着那个怪物去抢走他的半精灵。
“艾拉!”
拉米尔再也压制不住他的愤怒,几乎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
那只母狗,完全忘了是谁从奴隶堆里救出她,给她第二次生命,让她从奴隶变成人类的。
果然,有人生来就是卑贱的,连当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当一只狗。
不仅是狗,还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眼”缓缓合上。
他不能接受。这一次,他虽然活着,但这样活着,还不如让他被那个怪物杀死。
如果无法完成女神的神谕,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心力憔悴的拉米尔一个晃神,从石柱上跌了下去。
大片的瓦砾顶在他的上方,一张被阴影覆盖的脸与他面面相觑。
这张猎杀他十一次的脸直愣愣地冲着他。
为什么?他的未来不该是这样的。
“啊!!!”
十一次的模拟死亡不断在他的眼前浮现,现在,他真的要死了吧。
“仁慈的女神泽西亚啊,救救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遵从您的旨意,埋葬我们的敌人。”拉米尔在心中苦苦哀求着。
他紧闭双眼,心中充满恐惧,然而臆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拉米尔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隙,偷偷向外张望。
一座雕像。
这只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
紧张到窒息的拉米尔长舒一口气,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为什么废王都中会有那个怪物的雕像?
他抬起头,上方正是自己刚才躺过的石柱。从这个角度看,雕像和石柱仿佛融为一体。
一丝荧光显现在拉米尔的指尖,照亮石柱的底部。
上面刻着一行字:
屠魔者,救世之勇者——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