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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番外(三) 行 ...

  •   雨幕刷刷而下,砸在泥地里,发出微弱而沉闷的撞击声,越发显得这场雨广袤辽远。夜色凄冷,寒风寥落,撞着木板已经有些散碎的庙门,带来连续不断的晃动和飒飒响声。
      门边的青年只穿了一件单衣加披风,灌入门的风时不时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和斗笠下的纱幔,青年似乎对寒气毫无所觉,盘膝端坐,垂头小憩,身旁一个小僮倒是穿的厚实,也坐得一本正经。
      青年离火堆坐的远,在门后阴影中一身暗色,偶尔亮起的闪电光辉透过木板缝隙落在青年身上,才能看出他穿的是一身纯色红衣,只是面目全部被黑纱挡住。
      这一幢不大的小庙里,共有好几拨人在避雨。占据了正中间的位置的是一伙镖师,围着噼里啪啦的火堆饮酒作乐。角落里,几个书生结伴,默默烤火,一边谈论诗词文章。最靠里的泥塑神像两边还有两个零散的行人。

      虽是寒雨深夜,庙里倒也热闹,最喧嚣是就是那一伙镖师,声音连风雨都盖不住,旁若无人地大声谈笑,讲起江南某个大侠近日一件义举,又谈到那位大侠出身,是当年雷家庄血案牵连而死之人的后人。
      角落的书生们默默忍耐许久,闻言一人冷笑一声:“乱党之后。”
      几个江湖中人顿时怒目而视,但如今江湖势力远不如几年前,江湖上行走稍微有点势力的门派都受官府管辖,不敢轻易对读书人无礼,小庙里一时静了下来,气氛极为僵硬。
      文武之争向来无解,从民间到朝堂都一样。红衣青年原本安然自若,阖眸休息,听到那江南大侠的身世,才悄然睁开眼,此时默默看着两拨人的对峙。
      镖师中有个稍有文采的中年人开口道:“李大侠在江南逞强扶弱,主持公道,美誉远扬,诸位何必以出身论英雄?”
      “一个江湖人,也配叫英雄?”
      另一个书生语气平淡,徐徐道:“无视法纪,目无君圣,是为不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损之,是为不孝;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江湖仇杀更可血洗人满门,是为不仁;为了一个义字不忠不孝不仁,这就是江湖人!”
      仁德忠孝,为立人之本,即使江湖人也不会不在意,这几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些江湖人一时哑火,有心反驳,却自知口舌之争无法得胜,好不郁闷。
      一个年轻镖师心下不忿,连讥带讽地嘟囔一句:“你们读书人的太师大人,还不是江湖出身……”
      最先开口的书生立马傲然道:“顾先生可是一介莽夫可比!”
      第三个书生随即接上,语气激昂:“出江湖则青衫磊落,入庙堂则紫服莽莽,逢昏君提剑而起,遇明主肝脑涂地!其时外敌四眈,山河动荡,大侠可能抵百万军?大侠可能解黎民苦?大侠算什么,顾先生是国士!”
      红衣青年唇角露出一丝隐秘而微弱的笑。

      若是起冲突的一方是单独行走的江湖人,还可能按捺不住出手,以武力教训书生,但既然是镖师,若非不得已不会轻易惹事。
      如此时节、如此临近京都之地,路遇的书生十有八九是赴京参加会试的举人,哪怕看起来势力单薄,也已是统治阶级的一员,打了会牵扯官府,因此哪怕两边都不忿,终究不过不了了之而已。

      第二日天明,书生们先离开小庙,没走出多远,后面传来清脆的童音:“几位先生请留步!”
      书生们回头,见一个小僮快步赶上前,双手捧着一条绢帕,上面放着数块美玉,恭谨奉上。小僮脆声道:“这是我家主人的赠仪,一点盘缠,不成敬意,祝几位先生金榜题名。”
      富户赠金士子本是美谈,几个书生也不矫情,拱手请小僮向令主道谢,便接过美玉离开。

      那小僮反身回到庙前,红衣青年负手而立,已摘了斗笠,晨光中面容俊美清贵,淡淡看小僮一眼,也不问事情办得如何,便举步从另一个方向往京城去。
      他们也是入京,不过他这次出行是公务。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言谈中的那个人了,哪里有那么……忠肝义胆光明磊落,简直是个圣人。
      不是顾太师或顾先生,而是那个真实的、并不完美的顾惜朝,才是他想成为的对象。
      赵煊轻声道:“父亲在民间名声越发好了。”
      小僮不敢接话,赵煊亦不过是自言自语而已。
      无论如何,昨日听闻那些书生所言,确实让他心情很好。

      可惜,没进城门,便出现了破坏他心情的人。
      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南城门的郊外,一顶精致的小轿横在路中央,周围立着几个侍卫充作的轿夫。
      赵煊走到轿前停步,几个侍卫已经单膝跪下,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轿帘一晃,一个粉裳姑娘掀帘而出,连称少女都不足,不过十岁出头的一个孩子而已,躬身行礼:“臣妹见过太子殿下。”
      赵煊站着不动,受了这一礼,淡淡点头:“长乐郡主。”
      顾念抬头直腰的一瞬间,剑光疾射,一抹寒光直冲赵煊门面而来。
      赵煊手一抹,神哭小斧已握在手中,对准剑尖来势一磕,同时足尖一点,已经拔地而起,后跃到道旁枯树上,单手拉住树枝,脚踩树干,斜靠在树上,另一只手一扬,正好接住飞回的神哭小斧。
      顾念那一招出手便是腰一拧,还要有下招,赵煊却已到树上了,她剑招落空,跺脚道:“你躲什么躲!”
      赵煊瞟她一眼,不答,飘然落下树,对小僮道:“你先回去吧。”
      小僮躬身一礼,飞快地和侍卫们一起走了。

      赵煊这才看向顾念,淡淡道:“来。”
      她已经因为赵煊旁若无人的态度气得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倒十分娇艳可爱,闻言二话不说攻来。
      赵煊却眉梢一跳,招架剑招之余想到,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和父亲性情完全不像的丫头……长得那么像父亲。
      不提武功境界,只说年龄差距,赵煊便立于不败之地,随手打了几招,顾念就被缴了械。
      赵煊看了眼顾念手里的逆水寒剑,厌恶地皱眉:“说了多少次,别和戚少商走太近。”
      小丫头一抬颔:“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就是把戚少商当成师父!”
      赵煊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以把父亲和傅晚晴的故事当成一幕才子佳人的戏,可以把父亲和戚少商的故事当成一出英雄侠义的话本,我不能。”
      这一段话已经积压了许久,或许因为昨晚听到那番话的一时感触,赵煊不知不觉说多了些,也并不是在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明白的顾念说。
      但看顾念一脸懵懂的表情,赵煊还是不由动气,冷冷道:“你一出生,就是顾太师的独女,母亲是顾夫人,但我跟你不一样,我看到过的、经历过的所有东西都跟你不一样。”
      顾念不屑道:“你就是嫉妒我。”
      赵煊不以为杵,淡淡道:“我的确一直嫉妒你,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爹和娘,可以姓顾。”
      顾念圆润的小脸上便透出得意,赵煊忽地说:“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这句威胁简直太烂俗了,但顾念眼神刚透出不以为然,赵煊已经再度开口,语气竟有几分温和:“顾念,我近来发现了一件事,我是真的可以杀了你。”
      他的语气从容认真,让顾念不自觉被感染,只听赵煊平静地道:“就像我灭了雷家庄,戚少商不会刺杀我复仇一样,我杀了你,父亲和父皇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杀了我,因为他们还可以有别的孩子,但不会再有一个太子了。”
      顾念对赵煊的杀气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她立刻明白,赵煊的这一份言论很认真,推论也很有理,他真的能办到。
      顾念顿时满脸戒备,退了一步。
      能让顾念相信亲哥哥会对自己下杀手,同父同母的兄妹,关系差到这个份儿上也罕见。

      轻易吓住了顾念,相信她能消停一段时间,赵煊转身要走,不再理会她。
      顾念在他身后默默咬牙,终究不服气地喊:
      “你这家伙,将来登了基也一定是暴君!”
      赵煊身形一顿,忽地想起昨日听到的评判,又想起宫城里的那个人,他身为太子,终会坐拥天下,执掌江山。
      然而他的理想不止如此,父皇给了他野心,父亲给了他天赋,他想打造盛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生前身后名,又有何惧?
      赵煊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自举步,大步向城门走去。

      于2012.01.03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我最想写的其实是庙里书生分别评价江湖人和顾惜朝那两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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