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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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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恰是三月初九。
春日的午后,娇阳微懒,煦风拂面,杏花儿开的正艳。
往常这个时辰,萧家宝姝一定拱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可是今日,她睡不着了,被家中闹翻天的父母给扰的睡不着了。
愁云惨雾绕了绕,正是为了她手中这张“门帖”。
乍看这帖子,黛青的面儿,素白的边儿,普通的让人不想去看第二眼。然而,待看到“琅华”二字,任是谁的眼也挪不开。只因六界之中,即使黄口小儿也能哼出这两句歌谣来。
“混沌有天地,琅华山为尊。
四海并八荒,正道第一门。”
宝姝归属妖道,原身是只傻呆呆胖乎乎的五花猪。
说起猪这一族,自打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除了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猪八戒之外,就没一个能给他祖宗长脸的。好在他们心气儿不高,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倒也乐得平庸。
因此,如宝姝这般草根阶层的山野小妖,不求成仙,只求温饱,跟着爹娘学些浅薄法术保命即可。那些个豪门大派,天外飞仙,之于她,不过是仰之弥高的神话传说罢了。
草根日子宝姝一过就是五百年,却在这样一个本该宁静的午后被彻底打破了。
估摸半个时辰前,一只浑身燃着火的大鸟空降在她们家小院里。居高临下,长喙那么一甩,恰恰将帖子砸在正蹲在灶房拱白菜的宝姝脑袋上。
当她目瞪口呆的捡起来拿给爹娘看时,爹娘更是目瞪口呆的看了她半天。
莫不有人说,好运气来了,当真挡也挡不住。
“不能去。”
宝爸一袋一袋抽着旱烟,语气斩钉截铁,眉头却纠结不已。
宝妈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从饮泣变为嚎啕:“当初我就不该嫁过来,苦了自己我无话可说,却不想连孩子也苦了,从小比着旁人缺衣少粮不说,如今天上掉下来一块儿馅饼,你竟也想让孩子白白错过去。”
宝爸手握成拳:“就咱家姝儿,旁人不明白,你这做娘的还能不清楚?蠢笨的我都不愿意开口承认她是头猪!我只盼着她能嫁个好男人,一辈子安安生生的也就够了。琅华山,那是什么地方?也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么?”
宝妈丰唇掀了掀。宝爸猛的一拍桌子:“我明个儿就去和未玖那傻孩子说,将他和姝儿的婚期提前!”
事情似乎就这样铁板钉钉了,硝烟散尽,春暖花开,宝姝美滋滋的拱进被窝补眠。
拱来拱去,宝姝睡不着,于是,她只能四脚朝天躺在床上,将头顶漆黑的木梁望了又望。
她想不明白父母因何争吵,其实嫁人也好、念书也罢,只要能吃饱穿暖不被宰,她从来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似乎,也没人会问她有没有意见,就算她有意见,提出来也没人会听。
所以,凡事只要爹娘拍了板儿,宝姝连点头都直接省了。
琅华山,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宝姝咬着下唇绞着手指,绞着绞着,困意渐扰,缓缓进入梦乡。
不知昏天暗地睡了多久,她被宝妈一巴掌给拍醒了。
揉了揉惺忪睡眼,她举目一看,发现天色已晚,竟是一觉睡到了夜间。
再一看,震的宝姝一哆嗦,宝妈背上携了一个黑色包袱,一副抛夫弃子离家出走的模样。心道不好,忙掀了被子直扑上去:“阿娘,不要丢下宝姝,千万不要丢下宝姝啊,不就和阿爹拌了几句嘴……”
宝妈又是一巴掌狠狠拍过来,宝姝一手捂住脑袋一手仍旧死死拽住她的衣角。
“你这苯丫头,娘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那……那你背着包袱做什么呢?”宝姝还是不信,抖抖索索,泪眼汪汪的望着她。
“要走的不是我,是你!”
宝姝愣住。
宝妈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土,又抹了把泪:“姝儿啊,娘当初就不该嫁过来,苦了自己我无话可说,却不想连你们几个姐妹也苦了,如今看你大姐二姐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娘怎么也舍不得再苦了你!未玖那跛子,怎么能配的上我的宝贝闺女!”
“其实……未玖哥人很好的。”宝姝微红了脸。
宝妈啐了一口,恨铁不成钢:“你记着,值得女人托付的好男人,不仅要有真感情,更要有大智慧,他们就像天上的日月星辰,不会自个儿掉下来,只能靠你爬上天去摘!因此,你必须走!”
宝姝目瞪口呆:“我走?走去哪里?”
“琅华山!”宝妈目光坚定,“娘有位故交在琅华山,若不是有他开后门,怎么能拿到一个名额给你?这可是唯一能改变你命运的好机会,宝姝,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啊!”
她双腿有些哆嗦,原来这帖子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宝妈有意而为啊。
“阿娘,我…我成不了仙的。”宝姝嗫嚅着说,她若能修成仙,怕是神佛满天飞了。
“我让你去修仙了吗?”
宝姝彻底懵了,这琅华山乃是天下修道众人心之向往的圣地,不是去成仙,难道是去打酱油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在琅华修行的都是些什么人?那可都是六界名门望族中的翘楚之辈!我的傻宝姝,随便捞上一个,哪怕是给人家做小,你这辈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啊!”
宝妈说的慷慨激昂,宝姝听的冷汗淋淋。敢情她不是去成仙的,而是去仙山傍神仙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宝爸被宝妈下了迷药,正睡的鼾声震天。
可怜的宝姝真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奈何宝妈在侧,只得哭丧着脸俯身在宝爸额上轻轻一啄,算是告别。
月色惨白,星光黯淡。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体态竟是如此丰腴,每一步迈下去都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身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有些悲叹,又似有些无奈。
微不可闻,但宝姝听见了。
“未玖哥,是你么?”
宝姝心神恍惚,回过头,却见一片荒芜。
此时,若是她能再瞧仔细一点,定能看到那隐在树后的青衫男子,目色正灼灼凝望着她的背影,神情怅然,唇边漾起苦涩而又纵容的笑意。
须臾之间,露华正浓的杏花儿,缤纷满地。
许多许多年后,在耸入云端的琅华山梦廻殿上,清冷萧索的琅华掌门也如这般凝望着心如死灰的天君宠妃。
他说:“当初我若拦下你,是不是一切皆会不同?”
她说:“当初你若拦下我,你便不是你了。”
——当初当初,最恨不过当初,终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