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于万斯年,受天之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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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和欲望，是多么紧密相连的两个词。而当爱转变为欲望之时，人心便变得丑陋可怖。我眼望着在我眼前歇斯底里的东珠，发现我们的友情原来脆弱地不堪一击。她是对的，两个人可以交好的首要因素就是没有利益冲突，我和她此刻站在后宫千古女人都难逃开的亘古争夺中，而我多么虚伪，竟然认为后位不足以成为我和她决裂的始作俑者。
“我已经是皇后，你也心知肚明我活不了多久，你真觉得你能斗得过历史吗？”我骤然发作的狠力话语让东珠些许惊愕，随即她莞尔一笑，理一理云鬓又复插了一下头上灿烂夺目的东珠簪子，耀目银光映得我无法睁眼。只听她轻松道：“我比你聪明，我比你美，我身后也有钮钴禄氏，、我有一颗敢争斗的心，我深知你的心无城府的弱点，我是你死后的第二个皇后。赫舍里，反正你总要一死，不如我帮帮你，让你最年轻貌美时离去，也不枉玄烨对你一世倾心。”
我冷眼对她，忍住锥心之痛：“我知道我没几年活头，但如果我早死，历史就将被改变，也许许多事都会改变甚至波及后世，你知道这变故会有多大吗？也许整个康熙朝将倾覆，也许也不会有康乾盛世，也许你的玄烨别说在位六十年，可能连三藩他都难斗过。”
东珠漠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赫舍里，你将自己想得太伟大了，你连自己和腹内胎儿都保不住，还想保住历史？皇后娘娘，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难不成你除完鳌拜还想陪伴康熙平三藩收台湾？告诉你，那时我才是皇后，而你，不过是陵寝中一捧黄土。”
我无心和她争执，腹内已经开始作动，此刻我只想唤来白缨回宫：“既然你如此执迷，只盼望你将来不悔。如果有一天你要停战，来找我，我们还是姐妹。”
我转身要走，东珠却一把拽住我，恰逢第一波阵痛来袭，我心知，我的孩子要降生了。东珠眼见我面上因疼痛而纠结的五官，心知我将要临产。愤愤道：“我不会让你和他的孩子活下来的。”说罢拔出头上那个硕大东珠簪欲刺向我。
“我杀了一个赫舍里，也能杀第二个。”
我剧痛中惊望她，心房像是生出一层寒霜，自心底蔓延到腹内更觉冷痛异常。是何时起她竟如此心狠手辣，我痛得腹内脏腑抽搐钻心，十指控制不住地格格发抖。身体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只觉头脑轰鸣。竟是她派人杀了真正的赫舍里，历史的走向是如此诡异，千回百转仍然走回既定的路线。送我踏上这皇后之位的，竟是一心想做皇后的东珠。
我吃力挡住东珠的手：“你醒醒吧，就算你杀了我又如何？你杀了赫舍里芳仪就会出现一个赫舍里斯年，东珠，这是命，我们无法更改。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做这个后宫之主，我宁愿和桀年在山野中养猪度日，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如果。你不要一错再错。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得到你的玄烨，康熙不是玄烨……”
东珠似乎是在欣赏我惊愕的表情，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留着你的花言巧语，到地府和你的桀年解释吧。我真替我的哥们儿不值，更替自己不值。”
我心内绝望，心知一切无法挽回，簪子尖即将刺破喉咙之时，第二波阵痛来袭，我冷汗湿透贴身小衣，为腹内孩子奋死一拼：“钮钴禄东珠，你真的甘心与我为敌？你真的要和我争个鱼死网破，不在乎昔日姐妹情谊？”
东珠一脸坚决，手中力量却不减：“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姐妹吧，也好让你死个明白。前世我和你交好因为你为人仗义，不管我惹出多大的乱子你都会为我出头。你和夏远夜在一起后你的黑色无限额信用卡可以随便我刷，那时我是新人我需要穿名牌撑场面。再后来你去了电视台，我需要上你的节目增加曝光率。至于什么我放弃工作为远夜的楼盘开盘站台，都是我编出来为了你感激我的，我根本就不怎么红，哪来那么多工作和通告。杨斯年，你真傻，就凭你这点手段，你如何跟我斗？”她的容颜依旧灿若桃李，却不是我想见到的。我以为当我得知这些真相会很心痛，但我没有，当她对我说出这些往事时我竟然如释重负。或者我已和俨然心计纵横的东珠毫无两样，或者人和动物一样，想要生存下来，就要物竞天择。丛林法则原来不止在水泥森林中通用，亦适用于后宫。
“东珠，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曾错过了什么。如果你从来不相信感情的美好，那么你又如何期待能换来康熙的真心？我会感谢你今天这番话的，因为今天之后我就可以放开手和你以命相搏。而你一定会后悔今天对我说出这番话，等待你的，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闭上双眼强忍腹内剧烈撕痛，我的孩子，母亲不应该让你在即将降临到这个世界时听到这些歹毒的话语，见识到这样冰冷的人心。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东珠推开，趁她跌倒在地时冲殿外大喊一声。
“白缨，进来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乾宫钮钴禄氏冲撞皇后，致使皇后提前胎动，即日起收起承乾宫的牌子不得呈圣，承乾宫禁足半年。若皇后身子有半点闪失，承乾宫便永世不得开启，直至主位东珠老死。”门外在白缨带领下鱼贯般进入一众嬷嬷，将承乾宫所有精致器具全部收起，并将门窗全部封死。东珠不得盛宠，遏必隆经鳌拜一役早就元气大伤，承乾宫的禁足，等同于将东珠打入冷宫，这与宣判她死刑毫无区别。
东珠，你真傻，你明明不用逼我到这般境地，我宁愿将心爱的人分给你一半，只是我却不能主宰他的想法，你又为何苦苦相逼呢？就算你从没有将我当做朋友，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而奋死一搏，难道真的值得吗？爱，若不两情相悦，不过是迷恋，迷恋太深只会凝结为欲望，爱作何谈？
“不，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不可能传这样的旨意。”东珠一脸绝望，拽住白缨手中的圣旨誓要看个究竟，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明黄色的空白丝绢。
“你假传圣旨？”
我用手护住腹部，豆大冷汗从脸上滴落，却还是强忍着疼痛给她致命一击：“没错，我假传圣旨。可是我肚中是康熙朝嫡生长子，除非我谋反，否则谁能动我？你说得对，皇上不会这样绝情对你，他对你有愧又要顾及你阿玛的感受以及镶黄旗的感受，但我不用。你放心，你阿玛永远不知道你在后宫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从前他不知道你并不受宠，此刻也不知道你被禁足。东珠，不会有人来救你，如果你非要改变历史，那么就让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钮钴禄东珠这个皇后吧。”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离开承乾宫的，应该是被白缨他们抬走的。在承乾宫大门紧锁的一刹那，我听见了东珠绝望的嘶吼，那如兽般挣扎的尖叫牵引着我体内剧痛，我腿间已经开始流出液体，如海潮般袭来的阵痛正一点一点地摧毁着我的意志，可我却分不清哪些是从腹内传来的，哪些是从心里传来的。坤宁宫的龙凤床上，我的儿子在我身体里如同哪吒脑海般翻滚，少顷，孝庄和玄烨都赶到了坤宁宫，我能听见碧玺和琉璃死死拦着玄烨不让他进入内殿的恳求声。天子是不能见血的。此时自我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液将明黄色龙凤团纹锦缎褥子染上骇人图案，产婆的每一声“用力”的呼喊都像是在催命，我已经坚持了太久，全无力气。整个紫禁城，整个大清朝都聆听着我撕心裂肺的嘶喊，这静默的聆听中有多少诅咒和嘲讽，其中既包括仁宪的，甚至还包括东珠的。然而我完全不在乎，因为我开始相信，这个孩子的降生会带给我无穷的智慧和能力，我会更坚强地面对每一处暗涌和风浪。
康熙八年的十二月十三，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声万籁俱静的夜里炸响，康熙朝嫡亲长子诞生了。耿耿漫长黑夜之后，天光大亮，晨色渐起。
“斯年，你看这孩子的眉眼，长得都像你。”玄烨并不是第一次当爹，此刻却乐得像个孩子，抱着儿子不舍得松开。
“皇上，这孩子是我和你的儿子，有像我的地方，自然也有像你的地方。或者小时候的眉眼像我，性子像你也说不定。若真像你一样聪明英武，臣妾倒也放心了。不过此刻，给孩子起个名字才是正经。”我刚刚生产，已是筋疲力尽，然而终不想拂了玄烨的好兴致。眼见他怀抱孩子冥思苦想凝神模样，再望他怀抱中娇儿粉嫩肌肤和稀疏头发，竟让我有一刹那的失神，若他能想起他到底是谁，此刻该是多温馨的画面。我正走神，玄烨却突然作声：“有了。”随即将孩子抱到我身边，欣喜道一句：“朕想着《诗经.大雅》有一句话，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就叫他承祜吧。”
我心中有些微微喜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但愿这孩子真能得到上天庇佑，但愿我此生再无波折，然而我心知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但愿。
承祜满月之日，宫中后妃、命妇皆送来贺礼，嫡生长子受尽荣宠，朝野内外已有册封太子的呼声，我却只当做玩笑。我深知康熙朝之后是皇四子即日后雍正即位，但我始终对历史不太了解，很想得到景寞的指点，然而耿王府既没有人来，也没有送来贺礼。心细如白缨自然早发现不妥却没有告知于我，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景寞在生我囚禁东珠的气。
“传我的旨意，宣和硕柔嘉公主到坤宁宫，若她身体抱恙，本宫就去耿王府看望。”
“娘娘，奴婢认为耿王府去不得。”白缨从来对我任何旨意和要求都一一照办，此次却隐晦阻我去探视景寞，我眼见她凝重表情，心知这不仅仅事关我刚刚生产不能出房。
耿精忠名为额驸，但他毕竟身为三藩王之一耿继茂三子，清廷将他留在京师，明面上是彰显圣恩，实为质子以辖制藩王。即便藩王造反，也有所掣肘。就同顺治将其妹建宁公主嫁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一样，景寞虽说和耿聚忠两情相悦，但世人皆知这不过是皇室拉拢之举。耿王府虽为王府，为免树大招风惹来话柄，吃穿用度甚至没有明珠府富贵，直到景寞嫁入才重修了宅邸。而即便是耿王府如此小心，仍然有人密保给玄烨，耿王府中设有机关密道，玄烨与耿聚忠交好自然充耳不闻，然而紫禁城中却有不成文的规矩——禁止任何皇亲国戚到三藩王府邸探视，以防不测。
我也心知利害关系，于是修书一封，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落笔，只得落笔写下一个阿拉伯数字“3”。我希望景寞能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是，我的心里永远都有我们三人的感情。我将东珠禁足于承乾宫，一方面为防她再做改变历史之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保她周全不被人利用。也许有一天她会能想通，又或者，就如同真正的赫舍里死后还会出现我一样，也许有一天玄烨真的会对她动心，这样想着，心中不觉酸涩。
半日后，碧玺从耿王府送信归来，她说景寞只遣玲珑将信拿至屋内并未见她，很快玲珑就将信送了出来。我听闻景寞并未见她，心中已经有些灰心，至打开信后，只见雪白徽州宣纸上我写下的那个3字有了改动，湿润墨痕，犹如猫爪于我欣赏狠狠抓下一道，立时见血。
3上多了一条横线，横线上多了一个1。三分之一，三分为一，寓意我已经被孤立。我们三人，终于分裂为我一人。
她不相信东珠想要害我，却相信我想要害她。我得到了一个甚至不知我为何人的爱人，保全了尚在襁褓的幼子，却失去了前生今世的姐妹。自此，偌大紫禁城中空留我一人冷对风霜，再不会有人深夜马车载我到清朝夜店纵酒高歌，再不会有人在我纵马走失后像责备孩子一样责备我，再不会有人给我讲解康熙八年之后我将有何种际遇。
清穿这条漫漫长路，我将孤身一身，默然徐行。
乾清宫。
玄烨坐于九龙宝座之上，一脸凝重。座下索额图冷汗津津，心中迅速计算如何应对玄烨怒言。
“如此说来，朕的眼皮底下并不安静啊。先是有人于孝康章皇后出殡之时犯上谋反，随后朕又失去对深爱女子的记忆，再之后太后指定的皇后人选被暗杀，而斯年仍旧能够入宫顺利封后，却依然暗涌不断。我差遣身边最得力的你去彻查此事，半月过去了你就拿这个毫无头绪四个字来糊弄朕。索额图，你是不是想让朕摘了你的顶戴？”
索额图眉目一抖，俯身又磕了个头：“臣罪该万死，可是此事臣的确查无头绪。当年刺杀皇上的反贼除被就地正法者皆当场咬舌自尽，萨满乌雅没有出宫记录，几年来也从未在宫中现身，当日伺候乌雅的侍女和太监也随同消失。赫舍里氏乃臣之亲侄女，惨死于府上臣老夫兄长及臣也曾全力以赴彻查凶手，然而这凶手刀法利落，毫无破绽，必是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因此一定有人重金指使。所以于江山社稷还是于臣私心，臣都愿为查清来龙去脉而肝脑涂地，然臣并无这通天的本事去寻访知情人。只有一点……”
“讲 。”康熙厉声喝到。
索额图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当年臣的侄女赫舍里芳仪惨死家中，臣老父到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罪，并要求太皇太后为赫舍里一族力查凶手，矛头直指于选秀中失利的鳌拜。但太皇太后却没有张扬此事，只是携老父去往竹林寺一趟，老父归家后嘱咐臣婚事如常，只是喟然长叹……”
康熙眉心微皱：“你的意思是，朕若想知晓一切得去问太皇太后了？糊涂！太皇太后想说的话，不消朕去问自会告知给朕，太皇太后若不想说，朕又如何能去打扰他老人家？”
索额图心中也有一丝愤懑，但他在康熙身边十余年，对康熙忠心不二，早习惯康熙的疾言厉色以及强硬手段，复又回答：“皇上，此事涉及到万岁后宫，臣乃外臣不便插手，皇上不如换一种方法去寻找真相，宫中侍女太监众多，许多时候掌握答案的不一定是主子，还有奴才，特别是……”索额图抬头望向康熙，一脸自信：“主子身边最得力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于万斯年,受天之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