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康熙来了，我没见着 ...
-
佟妃和珍宁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回到景仁宫，此时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到一个时辰就已厚厚地铺满了整个紫禁城。斯年因为走了许久有些累了，吃了三大盘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金丝蜂蜜麻花后就睡在了内廷。皇上今日没翻佟妃的牌子，佟妃就让珍宁写了封信让太监送到曦园，说开店的事太后准了，碍于雪大，今夜就留宿在景仁宫。对着窗外漫天的飞雪，两姊妹坐在窗前饮一壶碧螺春，鎏金珐琅鼎里的龙涎香已经细如游丝，她们已不在意了。两个人各怀心事许久没有说话。巧的是她们想的都是一件事，一对思绪都飘到六年前，她们各自的孩子出世的那一天。
当佟妃排挤掉自己的表姐而顺利入宫时，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自己，但她心里也明白，以自己祖宗汉人入满籍的背景是不可能当上皇后的。可是后来她怀有龙种，而那位太后的侄女当今的皇后被废为静妃，彼时她的心里开始萌芽一点点奢望，特别是那一天，太后盯着她的裙裾说看见了有龙盘绕紫气升腾，说当年自己怀福临的时候也是这样，这是在特指什么？
佟妃望着景仁宫天花板二龙戏珠的图案和内檐上龙凤和玺彩画问自己，我会生下儿子吗？这孩子，会给我带来命运的转折吗？
这希望直到慈宁宫里传来了皇上第二次大婚的消息才破灭，第二次大婚的主角不是她，是另一个科尔沁蒙古格格，皇太后的侄孙女，前皇后的侄女儿。可佟妃已经不是初初出宫的佟佳氏念锦了，她已经是对熟谙宫廷争斗规则的庶妃了。皇后怎么样，太后的侄女怎么样,一样可以被废。但是皇子不一样，皇子可以成为太子，太子可以当皇帝，做不成皇上最爱的妻，我还可以做皇上尊敬的额娘。关系自己的荣辱升沉的宝物，原来一直就陪着自己，在她心脏的附近跳动着，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
那一夜，太医早早地侯在景仁宫门口，敬事房的太监和景仁宫的宫女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整个后宫都听见佟妃撕心裂肺的嘶叫。那嘶叫里隐含着希冀和控诉，越往后，就越是生死边缘的怨恨和挣扎。皇上和太后本一直在景仁宫前殿等着消息，到三更之后都熬不住了回了宫。
天亮前，景仁宫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一夜没有人睡得安稳，后宫嫔妃所信任的宫女都候在景仁宫的附近，只等景仁宫的太监往慈宁宫上报龙胎的性别，皇上子嗣稀少，这一胎关系重大。终于天光大亮之际，景仁宫才传出信来，是位阿哥。皇上赐名，玄烨。
许多年以后佟妃也忘不了那个夜，那一夜她悬着一条命拼来了今天的地位，而就在佟妃生产的不久后，珍宁也产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承远虽然并没为女儿的到来感到异常的兴奋，但荣德却觉得，一子一女凑一个“好”字，甚是难得，因此对二儿媳妇多加赞赏了一番。
“姐姐。”珍宁开了口，却没有叫佟妃娘娘，而是像她们入宫前一样叫她姐姐。“三阿哥身体还好吧。”
“还好，在太后那里住着，怎么能不好呢。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现在他应该在太后那用膳，今天景仁宫里来了亲戚，估计太后会让他过来。”
“姐姐，我总是在想，如果咱们谁都没进宫，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也想过，我们都曾经以为宫里的生活会有多么荣耀，阿玛或额娘在宫外会多有脸，佟佳氏的爷们儿们也会因宫里的姊妹而得到更多的晋升机会，但许多夜里，我梦见的，都是和你在宫外一起刺绣放风筝的景象。”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放风筝的日子。那时候你最喜欢凤凰的图案，表叔就说，你将来会鲤鱼跳龙门，进宫做娘娘，我就很不服气，非要阿玛也买一个一摸一样的给我……”
“结果没买到，你就把我的风筝泡在厨房的鱼池里，泡得我的风筝都烂了，我去骂你，你还说那么想跳龙门，还不是鲤鱼盆里等着被糖醋。”
“姐姐你还记得。”
“记得，怎么不记得。整个佟佳氏就咱们两姐妹最出众，从小争到大，现在出了阁，还是要争，只是不和自己争了，而是要和别人斗……”佟妃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一句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三阿哥吉祥。”门外传来了众宫女的请安声打断了两姐妹的对话，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着金色冬朝服的男孩在四个太监的伴随下走进来，珍宁见三阿哥进来，忙跪下行礼，玄烨却忙上前一步，扶起了珍宁，说：“表姨快起，咱们亲戚没这些繁冗礼节。”珍宁只得回了句：“谢三阿哥。”泪眼中抬头看玄烨。果真是大了，上一次见他，还是他五岁时过生日，佟妃在宫中宴请佟佳氏姊妹。玄烨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只见他身着金色朝服，披领及袖俱石青片金，加海龙绿绣文，两肩前后正龙各一，下幅八宝平水。腰缠金黄朝带，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四，中饰猫睛石一，左右佩绦如带色，一身贵气，颇有些王者气度。。
“嗬，外边雪真大。额娘，今日太后说见了表姨，吃完饭特地让我过来看看您。表姨您何时来的？听说姨丈家出事了，快给玄烨讲讲，看看玄烨有什么能帮忙的。”
“多谢三阿哥费心，没什么事了，今日进宫来求太后开恩，准许你姨丈在前门大街开店筹银子，太后都准了。”
“皇阿奶若是不准，玄烨必去闹他。”玄烨接过宫女的暖炉，挨着珍宁坐下了。“听说您把只比我晚几个时辰生的表妹也带来了。太后给我讲来着，说我那表妹口齿伶俐，最是讨人喜欢了。快带我见见。”
“玄烨，你这一进来就缠着你表姨，还不把朝服脱了去炕上暖和暖和。”
“哪儿有那么冷啊，就急着过来，雪一落了就化了。”
“那还不湿透了。”珍宁忙叮嘱玄烨，“那就更该脱了，换一身吧。”
“没事没事，都落在外边的紫貂斗篷上了，不信表姨您摸摸，我身上一点雪花都没沾。小六子他们都给我打着伞呢。”
三个人说着就坐在火炕上，玄烨一直挨着珍宁，珍宁也爱怜地拍着他。
“你看看你，表姨一来，连额娘的话都不理了。你跟着你表姨明儿去姨丈的曦园住些日子吧。”佟妃有些假意嗔怪玄烨，马上又笑了。
“额娘您别妒忌啊，要说额娘这些亲戚里。就喜塔腊家的表姨最疼玄烨。总是给玄烨做些小荷包啊，扇坠子什么的。玄烨身上凡是做工精巧的，全是表姨家送来的。每年夏天还总是给玄烨送好吃的绿豆凉粉，今年夏天有一次我正路过宫门，老远就看见他们家的车快马加鞭地过来，我就让太监喊那赶车的，他说是给三阿哥送凉粉的。我打开食盒一看，凉粉用盖碗装好了，边上是半冰半水湃着，怪不得到我宫里还凉着，吃着才比御膳房的香甜多了。额娘您看表姨多疼我，娘俩好容易才见一面，能不亲吗？”
“三阿哥谬赞了，您是咱们佟佳氏最尊贵的龙子，咱们能不好好孝敬吗。不过一碗凉粉，阿哥爱吃什么，宫里没有的，就让太监立个单子送到十三衙门，你姨丈就在那当差。”
“好嘞，那就烦劳姨丈了。诶，表姨，我那表妹呢，皇阿奶今天说，表妹给她起了个名，叫老佛爷。可把皇阿奶逗乐了，今天整个慈宁宫的人都叫她老佛爷了，皇阿奶全赏了。我得见见我这古灵精怪的表妹。”说着便从炕上跳起来，作势要去。
“我的三阿哥，你表妹在内室睡着了。今天在御花园了累了一天，你过去看看便罢，可不能给她吵起来。”佟妃说完就让身边的宫女陪着玄烨去内殿。
“诶，玄烨。”佟妃喊了玄烨一句。玄烨忙回头：“额娘，还有事要嘱咐儿子？”
佟妃走过去，说：“先等等，看你表姨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玄烨走到珍宁面前，珍宁一脸慈爱地看着这个已被众人暗地里确认了的未来太子，说：“三阿哥要乖乖听太后娘娘的话，在慈宁宫里不比在你额娘身边，许多时候不能耍性子。等你再长大一点，表姨就好好把曦园收拾一下，到时候你可以过来住住。好不？”
“好嘞，玄烨谢过表姨。”说着，一蹦一跳地在宫女的引领下向内殿走去。
顺着内殿里的一股牛奶和龙涎香的香气，七岁的小皇子玄烨信步进了内室，只见黄花梨盘凤大床上芙蓉色春帐悬着，洋红色软纱幔有一处没放好，原来是床上的小人伸了支胳膊出去。玄烨回头示意让宫女们别跟过去，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掀起了帐子。只见白貂拼成的褥子上横着一团珊瑚色天鹅绒被，被里的人整个蜷成个球缩进去，只有只纤细如水仙般的手伸出来。玄烨仔细端详那手，腕子上挂着深绿翡翠镯子，十指纤长，指甲上还描着金线勾边的水仙花。露出的袖子边是藕荷色织金锦缎上绣鹅黄色水仙蕊。
“好个精致的女孩儿。”玄烨心里叹道，宫里的讲究人多了，没见到连指甲上都画着花儿的。那些格格们也不过讲究些吃穿，可她连指甲上的图案和袖口刺绣都交相辉映。
玄烨坐在床上，轻轻掀起被子，视界于是被一团胖乎乎的像小白貂的女孩占据了。原来那双纤细的手是假象，整个人就只有手瘦一点。小女孩肤如凝脂，云鬓轻挽着，身上穿月白色水仙水墨衬衣，净穆而素雅。那张圆乎乎的脸，鼓鼓地像是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两弯清淡柳眉，却不是画的，弯眉将整张脸的精气神勾画出来，眉毛下双眼紧闭，睫毛翘起，直挺的鼻子下鼻头微翘，樱桃小口大概是嫌被里空气不好，张着像是在换气。玄烨仔细听着，原来她是在说梦话，玄烨便垂下身子仔细听。
“那盘，那盘熏肉有些咸了。”
哈，她在说熏肉。怪不得慈宁宫的太监都在偷偷说她，说她告诉太后她将整个得瑞园都吃穷了。诶，她怎么在皱眉，难道是冷了？玄烨连忙将被子给她盖好，还把那只画着水仙花的左手放回被里，诶，怎么只有左手有画指甲，喔，是她用自己右手画的。真有趣。
斯年翻了个身，头上的钿子歪了，一头乌黑缎子似的头发泄了下来。玄烨连忙将钿子拿走，唯恐伤了斯年的脸。忍不住摸了她的头发一下，她似乎觉得有人碰她，不高兴地转了个身，呼呼地继续睡。玄烨就坐在床边望着这个表妹，一直到慈宁宫里来了人传话，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前殿与佟妃和珍宁告辞。可他的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姓喜塔腊的妹妹。而睡梦中的斯年却不会知道，当她在佟妃宫中的绣帐中酣睡时，一张让她很熟悉的脸曾守在塌边，为她盖被，为她专注。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康熙来了，我没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