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斯年（清穿）》杨斯年

107、亿万斯年，不见不弃

　　慈宁宫中此刻一片慌乱，孝庄要比我前一阵见时苍老了许多，却仍维持着大清国最尊贵的女人该有的风范和气度，此刻她身着一身绛紫色压金边团凤袍子，头上只插紫晶串缀银丝牡丹，富贵中透露着隐忍，隐忍中却满是焦急。

　　她一生最在意的社稷基业在吴三桂的威胁下摇摇欲坠，她一世里最疼爱的皇孙如今倒在床上昏迷不醒，起因不过是玄烨摸了一下那花茎，蔷薇刺扎了一下手指连血都没见，他却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我匆忙赶至内殿，连安都顾不上请，匆匆就到床榻前。此刻床前的玄烨紧闭双目，宛如安睡，孙之鼎背着重重的医药箱赶至榻前，上下检查问脉了半日，却丝毫看不出有何异样。孝庄望着望着只觉血气上涌，人就要朝后仰过去，还是苏麻扶住了孝庄，道一句：

　　“太皇太后，您放心，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您可别愁坏了身子啊！” 孝庄只觉这个场景很是熟悉，是了，当日佟妃出殡，皇上中箭，整个慈宁宫也是这样忙做一团。

　　“苏麻啊，你看这场景，这场景仿佛就是当日皇上中箭的场景重来一遍啊。”孝庄是被急火攻心说的一句话，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麻依稀想起那日乌雅在施法之后曾提过两生蔷薇之事，那时满宫都忙着救皇上谁还有功夫管开了几朵花，此刻这花开得诡异，苏麻遂抓过来小六子道：“我问你，皇上是被哪朵花上的刺扎到了。”

　　小六子正是焦虑心计乱跳之时，这问话突然而至，小六子忙回想：“是白的，不对，是红的，哎呀，是白的。”

　　琉璃也顾不得老佛爷在场，上去照着小六子的屁股就踹了一脚，道：“你个没用的东西，红白都不分。”说着拽着小六子就往庭院里拉，一把把小六子的手差点戳那花刺上，小六子就跟触电了一般想了起来：“是白色的，是白色的花没错，万岁爷的手后来出血了染在花上我才以为是红的呢。”

　　苏麻眼疾手快，一把把那红色的花摘了，在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将那红花上的刺扎在了皇上手上，只见皇上的手一哆嗦，眼睛便睁开了。

　　“皇上，皇上你醒了？”我欣喜过头，握住他冰凉的手，玄烨的眼神却很复杂，仿佛一潭被搅过的潭水翻涌出无数水泡。“皇上，皇上你不认识臣妾了？”

　　“斯年，斯年……”玄烨紧紧拥住我，“斯年你不能走，你绝不能离开朕，朕不许……”

　　玄烨的手紧紧钳住我的脖子，就像才刚太皇太后说的一样，这场景实在太熟悉，蜜客思深情告白的夜就是这样，那时他说要我心甘情愿掌凤印，自大清国门抬进紫禁城，那一夜所有的纠缠和挽留宛如一致。我轻轻挣脱他怀抱，撞上他有泪滚动的一双眼：

　　“皇上，你都想起来了？”

　　玄烨苍白的一张脸上满是哀愁：“是，想起来了，想起朕在天姿堂前看你叉着腰骂人，想起在桃花林下和你重逢，想起蜜客思里把酒言欢的每一次作乐，想起东北剿匪的惊心动魄。想起你和桀年是那样难解难分的一对儿，想起你并不是赫舍里，你是喜塔腊斯年，你是几百年后的杨斯年，你从来就没有想当朕的皇后。”

　　不知是从何时起，屋子里的人早散去，或者是冰雪聪明的苏麻所为。

　　玄烨此刻紧紧握住我的手，我因怀孕而肿胀的骨节在他手中痛得几乎要碎掉：“斯年，不要离开朕。朕当初赐你金牌放你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朕能为了成全你去给桀年挡箭，连大清江山都抛至一边，就是因为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朕想如果朕死了，他就是皇上，朕答应你的事就能做到，一方面成全了你和桀年，另一方面你还能做皇后。如今朕还能成全你，甚至可以容忍桀年就在宫中陪你，你还是皇后，他是你的贴身侍卫，你们多么恩爱朕都无所谓，只要你能在朕的眼前，能跟朕说话，哪怕你只当朕是个好朋友，朕也绝不让你回到几百年之后。几百年的距离啊，不是几百公里朕骑马几日就能赶到……”

　　玄烨痛哭流涕，我又何尝不是。

　　“皇上，这绝不可能，历史上的赫舍里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就死掉了。历史上的皇上在半年后封东珠为后，我可以为了你深情而选择留下来等死，但我不能挡住东珠的皇后之路，我不能改变历史，我不能不给我的死党一个交代。她那样深爱你，就如同桀年深爱我一样，皇上，斯年能得你一世恩宠已经足够了，如果有来世，请你早点出现，或者我们的故事就不一样了……”我只觉腹内痛得翻山倒海，言语的激动让我牵动了腹内龙胎，此刻孩子隐隐作动，我身下一片湿冷。

　　玄烨愣住了，我将所有知晓的一切都告诉给玄烨听，而腹内只觉仿若有哪吒脑海般翻腾，一时失神，便栽倒在床。

　　“皇上，斯年的羊水，好像破了……”

　　玄烨不顾虚弱，一个箭步下床扶住我：“斯年，斯年你怎么了？来人啊，来人……”

　　运河，渡船。

　　一盆冷冷的湖水泼在三个平躺在船舱里的男子，几个时辰前，他们在西湖岸边奋力搏杀，满山都被叛贼的血染红，当晨色渐起，吴三桂才看清即便是西湖水都被那些鲜血染红。他拼战一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惨烈的景象，而千军万马所应对的，竟不过是三个公子哥。

　　一个是当朝额驸，一个是明相之子，另一个竟然是当今万岁。不，是吴三桂眼中的当朝万岁，真正的皇上此刻围着坤宁宫团团转，他吩咐了全太医院的太医和产婆，一定要保住皇后的命。而此刻在人山人海中血战的，一身伤痕的，体力早已经透支的男子，是我们的男主角桀年。

　　玄烨用尽所有办法就为了瞒住后宫吴三桂的谋反和叛乱，因为他已经打定了御驾亲征的主意，唯恐被老佛爷和皇后以及东珠劝阻。但是玄烨注定了无法瞒住后宫，因为索额图已经深陷于皇后二叔的角色扮演游戏中，在皇后的部署之下，这当朝额驸同明相之子以及喜塔腊桀年，组成了普通青年和文艺青年以及喜塔腊桀年的队形，设下惊天圈套，等着吴三桂上钩。

　　天渐渐亮透了，一个又一个云南亲兵在三个青年面前倒下，尸身成山，吴三桂坐山观虎斗，就在几乎是所有的云南亲兵都被三人灭掉之后，吴三桂奋起一跳，一杆长枪飞了出去。

　　几乎是一瞬间，耿聚忠跟容若都听到了骨肉撕裂的声音。

　　“不……”

　　就像星光，就像往事，就像当年那杆箭一般，直直地，穿过，那个如梨花般英俊的男子，然后他，轰然倒下。身下是他杀掉的尸山。

　　仿佛是梦中，猩红的血液满布视野，仿佛是东珠的声音，她在血腥气味中紧拽我的手，她身上所携带的东珠首饰叮当作响，她说：“斯年，你不能死，你要等着桀年回来。”又仿佛是景寞在吵：“斯年，你如果死了就再吃不到王府的龟苓膏，斯年你要振作。”

　　身体好痛，灵魂在□□中反复冲撞，数度几乎就要喷薄而出。疼痛撕咬着身体，我听见他们在喊用力，我听见殿外玄烨焦急踱步的声音，我仿佛还听见桀年要我等他，可是我真的全无力气，我甚至能感觉到指甲被攥碎，可是剧烈的疼痛和无力感让我无法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突然我听见孙之鼎惊声尖叫：“血，这是大出血的征兆。皇……皇上……”

　　他应该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了吧，玄烨应该是挣扎着要进房来见我吧，我还听见老佛爷和苏麻的“产房有血会冲了皇上”的劝阻，还有玄烨龙袍撕裂的声音，不过是一瞬间，我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握住：“斯年，斯年，朕在这，你要振作，等桀年回来。”

　　“皇上……”我使出全身力气睁开双眼，他的脸那样俊朗，和我的桀年一样俊朗，我贪恋地望着他的容颜，唯恐再也看不到。

　　“皇上……答应臣妾，这个孩子……不能做太子……就算我死了……也要他们一起回……到……现代。皇上……斯年得此精彩……人生……斯年知足了。”

　　玄烨的双眼猩红，无数滴泪落在我脸上，仿若雨滴：“斯年，你要撑住，朕陪着你，你是桀年的女人，你不能死在朕怀里，朕不能让他替朕杀死反贼后还把你弄丢了，朕到时候没办法交代，斯年，朕不能没有你们，你们是朕最亲的人。斯年，朕求求你，你要坚持住。”

　　“东珠，东珠……”

　　“斯年，我在……”我将手艰难移给东珠，然后把他们两人的手并在一起：“答应我……照顾对方……照顾桀年……答应我……让东珠做皇后。”

　　他二人哽咽说不出话来，我又叫景寞：“不许欺负……聚忠，不许总是偷看……美男，耿聚忠……是个好人。”

　　景寞只是哽咽，泪如雨下答不上话，如捣蒜般点头，忽然产婆惊声：“孩子，看见孩子的头了。”

　　我的身体像是快被分开，身下婴儿仿佛魔怪般啃噬我的身子，玄烨紧握住我的手，所有人都在喊：“斯年，不能走，我们是七星连珠，我们是北斗七星，少一个都不行。”

　　渐渐地，那些声音远去，疼痛远去，恍惚间我看到那如一树梨花般俊朗挺拔的男子，他的胸前满是血污，他的脸，在黑暗中化为尘烟，消失不见。

　　“生了，生了，皇后生了个小阿哥。”

　　“斯年你看看，你生的是个阿哥，斯年，斯年，斯年！！”

　　清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巳时，胤礽诞生于北京紫禁城坤宁宫，生母皇后赫舍里氏因难产于两个时辰后的申时去世，终年二十二岁，谥号“仁孝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