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闻腥》风吹雷同

49、天使

　　昨晚江为在何芊房间的沙发上睡下，一是担心林星半夜犯病，二是担心她伤到何芊，所幸一晚上相安无事，这会儿他睁开眼，往床上一望，俩人还在安静睡着。

　　他捞起手机一看，刚过七点，搓一把脸，又闭上眼睛，等待两人醒来。没一会儿，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电话被他紧急挂断。

　　江为登时坐了起来，朝床上看过去，何芊的手臂正被头发缠绕着，江为觉得她应该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忍住上前替她整理头发的冲动，脚步轻轻地出了门。

　　这个时间，公共洗手间已经有轻微声响，他往自己的房间走着，正要回拨，电话再次打进来。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王叔焦急的声音：“小为！不好了！你二叔他......”

　　“他怎么了？”江为有种不祥的感觉。

　　在听到王叔战战巍巍地说完那三个字后，江为当即停在原地，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王叔把事情详细道来：“今天早上我照常去送早饭，可敲了门却没人应，我走进卫生间才看见，浴缸里全是血，那个时候人已经没了！这才紧忙给你打电话！”

　　江为思忖着整个事件，问：“自？”

　　“像是......像是割腕。”王叔听起来已经被吓坏。

　　“王叔，你现在去他房间给我拍张照。”江为强行冷静下来，又告诉王叔，“我这就过去，现场一定不能动，也先别报警。”

　　挂断电话后，很快就收到王叔发来的照片，李存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完全不像假的。他的眉头已经无意识拢作一团，江为停顿片刻，又调头往何芊的房间走去。

　　房里仍十分安静，他走到床边轻轻推着何芊，小声叫她。

　　何芊被叫醒，睡眼朦胧地看清床边的人，又闭上眼问：“几点了？”

　　“快七点半。”江为顺手把她手臂上的头发理好，又说，“起床吧，一会儿我得去别墅一趟。”

　　听见这话，何芊逐渐清醒过来：“我跟你去。”

　　“不用，你看好她。”江为看一眼还在睡觉的林星。

　　何芊意识到了什么，坐起来问：“出事了？”

　　江为点点头，用低不可闻地声音说：“他死了。”

　　何芊顿住，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啊？”

　　江为：“林星暂时先留在沧澜，有事就去找夜猫。”

　　何芊：“让夜猫看着她，我跟你去。”

　　何芊拒绝他的提议，这就要站起来，却又被他摁下，江为露出一个笑，好看极了，他紧紧抱住何芊，在她耳边说：“这边要有人。等我回来，嗯？”

　　何芊没有再反抗，她静静看着江为向门外走去，她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这一趟。

　　...

　　又过一天，江为发来消息，确认李存死亡，其余的没多说。

　　午后太阳狠毒，林星午休睡去，何芊来到休闲区，扯着窗帘一角缓缓拉上，不过脑子般在躺椅上歇下，一颗心不上不下，惴惴不安，想到江为和她提分手那天。

　　那天很热，爸爸的后事刚刚打理好，她才意识到已经几天没有和江为说说话，正欲联系他，就收到了他的来电，何芊在他面前肆意流露脆弱，但也不过是撒娇说一句“想见你”。

　　江为向来话不多，何芊一秒就能区分出他是倾听还是沉默，她在长久的安静后听见他说分手。

　　那时他应该在病床上，但她什么也不知道，任凭头皮上的汗沿着太阳穴淌进眼里，浑身又热又冷，只觉得被江为骗了。

　　一阵铃声响起，何芊浑身一颤，摸起手机看见看一眼便立马接通。

　　嘈杂的背景音里是陌生的声音：“江为家属还是朋友？”

　　何芊当即站了起来：“我是他女朋友。怎么了？”

　　对面：“他出车祸了，现在昏迷不醒，你来一趟，寰州市人民医院。”

　　*

　　医生的说法是脑震荡，车祸时头部晃动，即使没有直接撞击也可能导致脑组织轻微损伤，初期症状可能延迟出现。多数人在昏迷后的几小时内就会恢复清醒，但完全恢复需要一到四周，主要以休息为主。

　　病房里的钟表安静地走着，从江为昏迷至今，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病床前，何芊焦急等待。

　　“你也是挺倒霉的......唉！”

　　何芊话音刚落，江为便恢复了意识，显然他完美错过了何芊的话，而何芊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睫毛的颤动。

　　随后整个病房陷入了长久的冷寂之中，但他仍没有睁开眼，他隐隐担忧是否睁开眼后床边碎碎念的人就不复存在，是否和上次昏迷后醒来的场景一样，是否又要只留他一人。

　　他不敢睁眼了，他在内心渴求何芊再多说点话，期盼着这份宁静能够及时破灭。

　　如他所愿，何芊终于开口：“为什么你叫甜甜，过得还这么苦呢？”

　　没等他眼睛睁开，她起身走到了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远处是一个空旷、破旧的泥地停车场，她在众多汽车中搜寻到一辆和沃尔沃体量差不多的SUV，随后遁入了另一种安静。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起身和脚步声总算让江为找回些底气，他悄悄睁开眼。

　　江为有一瞬的雀跃，但紧接着，这份雀跃被一种异样的酸涩取代，因为他发现，此刻她的背影看起来远比之前留给他的每个背影都更落寞。他盯着何芊看了很久，都没有被她发现，直到一阵铃声响起。

　　外卖到了。

　　等到她把外卖袋子放到床头，江为的苏醒仍旧无人发现。

　　嘶啦的胶带声在耳边响起，热腾腾的香气飘过来，江为闻出来了，是瘦肉粥的气味。他扭过头看向正在掀起盖子的手，何芊终于注意到他了。

　　她身子往后一仰，像是被吓到，外卖盖子只开了一半就又被她放下。

　　何芊：“醒了？感觉怎么样？”

　　纤细指尖沾上了黏稠的粥体，拇指食指交叠，从外卖袋子里抽出一张纸巾，最后被她捻了又捻，捏在手心。

　　她在床边坐下，侧过身来又问：“有没有不舒服？”看一眼表说，“你睡了三个小时，医生说你脑震荡了。对了，这是几？”

　　何芊比了一个手势。
　　江为盯着她愣愣地说：“二。”

　　何芊：“我呢？你知道我是谁？”
　　江为：“芊芊。”

　　何芊：“头晕吗？”
　　江为：“不晕。”

　　“饿不饿？”何芊说着便起身继续去拆外卖
　　刚拆完，她“哎呀”一声 ：“我先叫医生过来。”

　　江为慢腾腾坐了起来，眼眸微抬，拉住她的手，讷讷无言。

　　何芊：“怎么了？”
　　江为：“先吃饭吧。”

　　江为乖乖凑过去，看见何芊只留半边屁股靠在床沿，也不顾烫手，垫了张纸就把碗端到两人面前。

　　何芊舀起一勺粥放到嘴边吹了吹，江为以为她要喂过来，却只见何芊把勺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看过去，何芊正含着半口粥。

　　江为笑了笑，拿起另一个勺子。回想起三年前那杯温凉的小米粥，他只觉今天这粥暖到了心口，他向来对食物不感兴趣，可现在他却终于知道大家说的美味是什么意思，他断言，这是他喝过最好的粥。

　　饭后两人喊了医生，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离开。天色已晚，江为带她去了爷爷留下的房子。一进门，何芊便认出了鞋柜上的花瓶，她秀眉一挑，没说话。

　　江为自觉地烧上了水，他扯开沙发盖布，把人拉进沙发里，跟她说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李存确实是自杀，他在割腕后留下一封绝笔信。信的内容很长，更像是他的简化自传。

　　李存本名林恒安，祖上曾是沧澜镖局的家生子，自沧澜没落，便离开寰州。几度春秋，到了李存爷爷这一代便又回到寰州，原因正是家族遗传的病症。两代人的恩恩怨怨在李存父亲自杀后终止，却因江老爷子的善心再度掀开帷幕。

　　他承认了一切，从江为爸妈的车祸，到江老爷子病情恶化，从何文华出意外，到江为被威胁，他都认了。

　　但令江为不解的是，他坦白何文华的死，且不说万象是否会为自保做污点证人，即使万象闭口不谈 ，那么一旦调查便不难发现他文物走私的罪行，可李存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然而就在李存死亡的当天下午，江为就知道了答案。

　　所有知情人，早就被他处理干净。甚至万象，就在李存死亡的前一天，也在看守所自裁。

　　个中缘由无人得知，江为只能理解为他得给林星留下一笔钱。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在不久前，他就已经委托信托机构管理运营“星星闪耀基金”，但在信里，遗产的分配却和林星毫无干系，江为在后续的调查里也没有找到任何林星的影子，或许这是李存为女儿做的最有用的事情，毕竟精神疾病和大额遗产同时出现在在一个小女孩身上绝非善事。

　　具体的遗产，他主要投入到基金中，最后剩下的，是他的老婆和江为五五开。江为没想到会有他的份，慎重考虑后，他不相信是李存给他的“补偿”，他更愿意相信，是因为林星还在他这里。李存又在赌，赌江家人心最软，江老爷子不会对他做些什么，江为也不会对林星做什么。

　　李存自杀的原因不明，江为猜测，或许是因为犯病了，或许是随便什么其他的原因，但他已经死了，什么原因都没关系了。

　　这一天里江为一直跟公司董事还有林星妈妈斡旋，至于林星，她妈妈显然没有野心，对李存和女儿没什么感情，办理好继承手续后，便跟这边彻底断了联系，包括她的女儿。

　　江为想把公司份额全部出手，用这笔钱把李存走私的文物尽量买回来，或者说捐赠，公司董事们却极力反对，但压不住江为骨头够硬，事情还没处理好，他就出了车祸。

　　何芊：“公司那边的人撞的你？”

　　江为：“董事早就跟李存不和，他们巴不得李存早点退出董事会，好不容易李存死了，我突然蹦出来捣乱，撞我情有可原。说起来多亏李存送的车，安全系数够高。”

　　何芊：“肇事者逃了？”
　　江为：“记不起来了。”

　　何芊：“头还晕吗？”
　　江为摇摇头。

　　何芊：“公司那边怎么办？”
　　江为：“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干不了什么，我让李存司机帮我盯着。”

　　沉默片刻，何芊再次开口：“林星你打算怎么办？”

　　话音刚落，水壶开了，沸腾的声音冒出来，谁也没去管。

　　江为：“虽然李存死不足惜，但林星没做错任何事，我没法把她赶走什么也不管，我计划把她送去特殊学校，她需要跟人接触，在沧澜她的状态好很多。”

　　江为说完这些后，不由紧张，她相信何芊不会加罪于一个孩子，却十分担心何芊的心情，于是又补充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何芊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说：“她对游戏很感兴趣也很有天赋，可以去学这方面的东西。这两天我看她也很喜欢魔方。”

　　江为环抱起身边人，小声说：“你才是天使心。”

　　何芊笑了，她有意跟江为较劲：“我不是。”

　　江为顺着她的话说：“不是天使也是仙女，不然为什么总给我渡仙气？救我一次又一次......”

　　何芊认真起来：“我从来都没有救你，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爱你也好，支持你也罢，都跟救你无关。”

　　江为扯了扯嘴角，何芊说爱他，这一句话顶万句。

　　他把头埋进何芊的颈间，藏起通红的脸和湿润的眼。热乎乎的呼吸喷洒在何芊的皮肤上，何芊听见他带着轻微鼻音的声线：“有人叫我甜甜的时候，我过得都不苦。”

　　他还想说，其实中间那些年也没有很苦，只是很寡淡，无色无味，白开水一样。但他没有说。

　　何芊的心化成一滩水，她知道江为听见了她在病床前的话，只是软软地问：“那现在呢？”

　　江为：“现在的日子跟‘芊芊’一样。”

　　何芊扬起嘴角：“你喜欢现在吗？”

　　江为在她怀里哼唧：“喜欢得不得了。”

　　说完他抬起头，像是从何芊身上汲取到无穷无尽的力量，炯炯灼热的目光把她的脸看了一个遍，他问：“那你呢，你喜欢吗？”

　　何芊：“自己猜。”

　　彼此间的默契已经无需多言，最后一个话音被细密的吻碾碎，气喘吁吁间，何芊推了推他的锁骨：“不行，没有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