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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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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夜猫,没人知道江为从檀城回来了。
江为住在爷爷生前留下的老房子里,截至目前,他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按理说,这里才是他的家。
爷爷的照片和遗物全被放在柜子最上层,厚厚的灰尘是真正的黄泉路,彻底将逝者与现在分离开来。江为踩着板凳搬箱子,无意间看见屋顶上的红外光小点,他愣住,很快又恢复过来,把箱子搬下来用纸擦擦上面的灰,便打开箱子翻看起来。
箱子里多是一些爷爷生前的证件和杂物,有一摞是他小时候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滑动,江为从刚出生滑到中学时代,最后又滑到了四岁。
那是一张全家福,他们一家,爷爷还有二叔。向来威仪的老头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江为用手指捏着照片一角,直到指尖泛白,才又放回去。
腿脚刚刚恢复的孤魂野鬼在空荡的房间里游来晃去,他缴上水电煤气费,把该洗的洗了,该搬的搬了,该扔的扔了,又出门买了一些日常用品,慢慢把这里复原成他记忆里的家——一个檀城出租屋的影子。
他把所有能带的都带回来了,何芊买的花瓶还是会被放在鞋柜上,他的床上四件套是何芊说过舒服的那套,厨房里的围裙也是何芊穿过的。
等做完这些,他洗了个澡去床上躺下,很认真地思考她现在会干什么。墙壁地面冰凉,房间的暖风刚刚温热,他把双手垫在脑后,身下只穿一条粉色短裤,对屋内的温度浑然不觉。
终日百无聊赖,在这样漫长的冬天里,他筹划着青旅的项目,到点就做饭,吃完饭再继续投入到忙碌中去。
寰州的冬天不同于檀城,这里不会供暖,也很少下雪。跟冰窖一样的房间比室外更冷,在房间里坐久了会让恢复后的小腿再次泛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开空调。
但有时候他也会突然活跃起来,发疯般翻遍家里的每个角落,试图找出任何与藏宝图有关的踪迹,哪怕是一粒尘埃,可是很遗憾,似乎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与那张神秘的图纸相距甚远。
夜猫主动考了成人高考,所以他爸妈觉得自己儿子重新开窍并非不思进取,自然地,对他的工作也不再步步紧逼,于是夜猫便顺理成章地找了家酒吧做学徒。
平日里,江为几乎不会主动联系他,有时候也不回他的消息,夜猫工作后也顾不太上江为,但这天,他看了条新闻,有个女孩在出租屋暴毙,四天后才被家人发现。他打开手机一看,上次江为回复他正是四天前,于是夜猫在惊魂间拨通电话。
好巧不巧,电话无人接通。夜猫匆匆忙忙地叫了辆车就赶过去,开门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一个陌生人。
江为刚洗完澡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见到夜猫惊讶的表情,问:“有事?”
夜猫没去理会他,径直走进来,屋里很温暖,和站在那里的江为格格不入。他瘦了一圈,带点青涩胡茬,正在用毛巾擦着很短的头发,整个人冷若冰霜。
夜猫有些担心地问:“哥,你没事吧?”
“没事啊。”江为仍一脸狐疑。
夜猫觉得氛围很古怪,只好说:“没事就行,那我走了。”
说着他就要出门,被江为拦住:“有事就说。”
夜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起来很难为情,但最后还是开口:“我怕你生病了没人知道。”
江为:“你还要给我打工,一时半会儿我还不想死。”
夜猫在心里半松了口气,不再逗留,便接着就走了。回去路上,他想了想江为刚才那生无可恋的语气,还是在手机上给江为发了条消息: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
江为很快就回复: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夜猫在车上急赤白脸,朝着手机发了一条暴跳如雷的语音:老子纯直男!
生活的链条日复一日地规律运转着,但偶尔也会卡住。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也足以使链条上的人被绞得遍体鳞伤。
江为怀疑过,二叔是把他送进医院的罪魁祸首,但他是爷爷的孩子,是爸爸的兄弟,是养自己长大的人,是现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后的亲人,仔细回想二叔这些年对他的态度,虽不说亲密无间,但也算关照爱护,他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理由来反驳自己的猜测,即使在他躺在医院时,学校声称联系不上他的家属。
除夕这天,二叔毫不意外地又要“应酬”,阖家团圆之时他并不想去打搅夜猫一家,于是这天江为再次来到墓园——在几天前他跟二叔刚刚来过。
他照常去了几块墓碑前,却发觉无话可说,江为在寒风里站了很久,最后只说句:“没法带她来看你们了。”
时候不早,他裹紧红白格的围巾往旁边卫生间走去,再出来,却在爷爷的墓碑旁见到三个人的身影。
二叔,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很确定,三人站的地方就在爷爷的墓碑旁。只见膝盖不好的二叔跪了下来,说了什么,身姿姣好的女人跟着说了什么,随后三人一同往外走。
就当他们路过厕所时,江为清楚地听见他的亲人、他的二叔亲口说出:“这小子现在还不知道呢,要不是为了藏宝图,他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
等三人离开后,江为看见了那座墓碑的主人,他姓林。
*
腊月廿六,大名远扬的檀城年货大集如火如荼。这是流感后的第一个大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临近新年,赶集人不减反增,周围居民都紧着最后几天置办年货,但也有不少是来图个热闹,顺便赶集。
尽管何芊和何芝兰一大早就过来,但找停车位时还是费了一番力气。刚下车,冷空气就敲在脸蛋上,苹果肌变得如其名,何芊缩缩脖子,戴上口罩往集市走。
这种年货大集可以说是地方民俗特产的集大成者,喧闹的赶集声此起彼伏,人来人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何芝兰提出过来看看,也只是图个新鲜,凑凑热闹,毕竟两个人窝在家里,说话还好,安静下来实在冷清。
集市入口处先是各种盆栽和年宵花,红色火炬开得妖冶,何芝兰一眼就相中了,只是檀城这边的习俗是亲人去世后三年内不做任何春节装饰,也不会串门拜年。
何芊看出何芝兰心动,却又碍于习俗、顾虑逝者,不打算买。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于是何芊便劝慰道:“我爸肯定也希望咱们高高兴兴地过年,咱们心里有他,没必要再拘泥这些,一会儿逛完回来咱们买上。”
何芝兰也觉得何芊说的在理,但不免还是有所犹豫:“这不好,一盆花又不是非买不可。逝者为大,不买了。”
何芊不再强求,便跟着何芝兰往集市里面走。从锅碗瓢盆到坚果零食,从对联灯笼到烟花炮竹,一应俱全。两人转了一圈,要买的东西很少,何芝兰拎着一袋子花馒头,何芊拎着两大板米糖,最后两人在一个衣服摊位停下。
何芝兰把馒头递给何芊,伸手拿起一盒红色的秋衣秋裤。说:“给你买一套这个。你看看要什么领子的?”
“好难看!我不要,要买你自己买。”何芊一口拒绝。
“本命年,要穿红秋衣红秋裤的,来,快挑一个。”何芝兰执意要买。
何芊:“你不是说逝者为大吗,这也太鲜艳了。”
“两码事,本命年穿这个是求吉辟邪。好看还是难看,穿在里面谁看得见?瞎讲究。”何芝兰把挑好的圆领款递给老板,说,“就这个了。”
何芊在无奈中想起来江为也有这么一套。
上一个春节,她从家里溜出来去江为的出租屋,命令他穿女仆装,她在床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江为换衣服。当一身质朴的红色秋衣秋裤出现在眼前时,她笑得直不起腰。
江为解释说这是发小妈妈买的,本命年要穿这个。何芊憋不住笑,说着挺好的。江为边脱衣服边说发小是个小他六岁的男孩,直男。
红秋衣被他掀起,衬得肤色白净透亮,精壮的身躯显露出来,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而扭动,看得何芊眼热,她偏开头。
等江为自觉地站到她面前时,他很确定何芊的眼神变成一种非常粘稠的物质,这一瞬间让他觉得以后可以多穿几次。
他弯下腰,红着耳朵问她好看吗,何芊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最后落在他亮晶晶的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年轻的男仆和女主人之间只需要一个眼神。
衣服褪尽,江为身上只剩一个红内裤,何芊又笑起来,气氛被一件红裤衩破坏掉,江为气冲冲压过来,说再也不会穿这件内裤,说完便亲上何芊裸露的胸口。
引线一触即发,烧到尽头,火光划过无边无际的黑夜,升到最高处,烟花狠狠喷洒,在天幕上作画,星星点点缓缓滑落,余温冷却,只剩畅快。
夜色涌动,窗外窗内一切归于平息,房间里只听得见喘气声。冷静片刻,江为拉过被子给她盖上,何芊看见他下床找了新内裤穿上,又去垃圾桶里扒拉一番,拿着什么进了卫生间,随后一阵水流声传来,紧跟着他也走出来。
对视的瞬间,两人满脸通红,何芊当即扭过头,抱着被子找衣服,最后被江为摁下,搂进怀里。她坐起来要去厕所,江为就势横抱,反抗无效,这是场力量的游戏,她输了,就只好被结实的臂弯托举。
等再躺下,江为跟她复盘,提及她的感受,他像个等待分数的考生。何芊别扭地点了点头,又反问他,江为在她的额头落下重重的一吻,嘴唇一路辗转到脖颈,最后他仰起头说“芊芊是最好的宝贝”。
何芊被他说得发懵,随意揉了揉眼前这颗乱糟糟的脑袋,最后抵在他头上喊饿。江为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笑着问她想吃什么,从炸鸡到西红柿炖牛腩,他一一分析可行性让何芊知难而退,最后他问:“蛋炒饭行吗?”她说少放点油,江为亲她一口,满面春风走向厨房。
何芊从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余光瞟见那条被丢进垃圾桶的红色内裤,不禁笑起来,随后找到他的卫衣,静悄悄走出卧室。
江为在窄窄的厨房里游刃有余地处理着锅铲,浑然不知身后的注视。何芊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高大的身影为她忙碌着,看得她心里甜蜜蜜,直到听见江为哼起口哨,哨声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她这才想起手里的卫衣。
厨房里江为三两下穿好衣服,以为何芊等不及要吃饭,边翻动锅铲边说很快就好。何芊看着锅里金灿灿的炒饭,饥饿感愈发强烈,含笑点评一句“俏厨郎”。江为被夸得不好意思,随口玩笑说因为爷爷做饭很难吃。可何芊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刚刚还在心疼小苦瓜的童年,可当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饭一进嘴,那抹悲伤很快就消失殆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那他也不算可怜。
江为问她好吃吗,何芊说还行吧也就那样,嘴里却满满当当。江为坐在对面用手撑着脑袋看她,看着看着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
何芊吃饭慢,中途起兴还要赏他几口炒饭,江为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她把饭吃完,再眼疾手快递上漱口水,把人横抱而起,最后把力气都用在了床上。
那晚的烟花异常绚烂,窗花极其鲜艳,暖气格外温热,床单相当凌乱。房间化身大船,床板化身甲板,杰克和露丝相拥呢喃,海浪荡漾,恋人随心所欲,乐此不疲,没人在乎明天的事......
“哎,干嘛呢?又神游,走了走了。”何芝兰已经抬起脚向前走。
何芊思绪飘远,却并没有被何芝兰拉回来,二人在人潮中慢吞吞前行,最后还是没买那盆火炬花。没走几步,何芊手里的秋衣秋裤直直坠地,她远远看见一个背影,等何芝兰跟那人一起回头,她才彻底回过神来,捡起地上的袋子,觉得这身衣服比刚才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