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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逃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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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芊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见很多以前的事情,她缓缓睁开眼,僵直的椅子胜似刑罚,颈椎和腰像机器人坏掉的关节。
短视频的声音早就消失,床上的男人已经酣然睡去,窗帘外的天色无法完全窥探,但可以看出光线黯淡,何芊猜测现在的时间,应该在凌晨三点之前。
她不能确定这间小屋在哪里,但昨天的安静足以证明肯定是比较偏僻的位置,人生地不熟,如果要逃,最好能找到人来接应,眼下只有江为是她最好的选择,江为也应该来,因为那个女人说江为要来救她,换句话说,她是因为江为才被绑。
手机早不知掉到何处,但所幸床上的男人手边有一部手机,可以偷来给江为打电话。
怎么解绑还是个问题,绳子比较细,缠了好几圈,在反手又看不见的情况下,想要解开基本不可能,何芊努力用手指摸索着绳扣,却在无意中碰到了手链。
那是一条细细的银链,链条下挂着一个镶钻十字架吊坠,这是去年嘉嘉回国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
何芊灵光一动。
她摸到那个十字架,虽然小,却也算得上半个利器,何芊用手指勾住它,来来回回往绳扣里□□,反复了上百次,手指很酸很酸,但绳子已经慢慢松动,何芊挣挣手腕,换个手继续动作,终于手腕处已经有了空隙,可以更大幅度地扭动,她换成手指,反复勾动绳子,慢慢把手抽了出来。
何芊现在尽量让自己保持沉着,她轻轻撕下嘴上的胶带,弯腰解开了脚腕上的绳扣。被绑在椅子上几个小时,肌肉板滞,她克制着扭动关节,起身去拿手机。
这是个危险举动,她完全可以直接走,但现在外面应该不会有人,有人也未必是好人,何芊还是决定偷手机。好在床上半躺的男人看起来睡得很沉,手机也从手里落下来,正在他手边,只要不吵醒他,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何芊很轻松地拿到了手机,转身准备逃。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呈现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节奏,深呼吸一口,她悄悄推门。万幸,门没锁;但十分不幸,门向外移动的同时发出很尖锐的声音。
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何芊屏气凝神,听见男人厚重的呼吸声,他缓慢回头,男人仍在睡着。
长呼一口气,快步离开,直到走出小屋十几米后,她开始跑。
天空仍然是墨色,四下漆黑一片,安静得只剩山上虫叫鸟鸣,这声音密密麻麻,阴怖森凉,何芊后背浮上一层冷汗,边跑边关注着四周。
小屋背靠丘陵,跑了一段后她路过一片湖,向前看便是村子。何芊觉得这地方很熟悉,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也顾不上这些,只得往村子里的大路上跑,最后她在一个路口,从跑变成了走,大口喘着气走向路牌,手里攥着偷来的手机。
何芊非常感谢自己的记性,凌晨两点二十分,她毫无阻碍地拨通了江为在檀城的手机号。
江为在昨晚收到短信后,咽下所有焦灼愤恨,找到了他之前伪造的藏宝图,思考着明天的硬仗该怎么打。终于最后决定保存精力先去睡觉,躺在床上不知多久,克制冷静如他,也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下耳塞摔到地上。
凌晨一点多,昏昏沉沉,睡着也好像醒着,当床头的手机响起第一声铃声时,江为瞬间就醒了过来。
凌晨两点多的陌生号码。打的是他檀城的手机号。
这个号码早就是半废弃状态,三年来他没收到过一个电话,现下被他每个月花三块钱花费养着。
“江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何芊的声音。
“我跑出来了,在苗家村,我需要你来接我。”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喘,仔细听有些轻微颤抖。
江为呼吸凝滞,手却跟着她的喘气声打战,太阳穴跳得飞快也顾不上,一边提鞋一边回忆苗家村的地图:“你现在往村口走,到村口的车站,和合寨村的车站一样,那里有个公共厕所,你在里面等我,我这就过去。”
“好......”何芊答应着,又小跑起来。
江为已经穿好鞋下楼,听见她的呼吸又急促起来,问:“受伤了吗?”
何芊:“没有。”
江为:“好,等我,很快......别怕,我很快就过去。”
随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谁也没挂电话。
他平时没有开车的习惯,村里路窄,并不方便车辆通行,只有偶尔赶不上村口的流水车时,江为才开车出门。车一直停在后院,一辆黑色的沃尔沃SUV,是二叔送他的毕业礼物。
江为把车开出沧澜,向苗家村驶去。
何芊靠肾上腺素撑着,她要尽快离开村子,跑得又急又快,嘴里一股血腥味儿。大脑混沌之际,她猛然想起她和江为来过苗家村,在合寨村做项目的时候,江为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在休息日的凌晨五点半,他们在苗家村的山上看了一场日出。
终于,何芊找到了江为说的公共厕所,女厕简单两个蹲坑隔间,角落垃圾桶的废纸堆成小山,气味不算刺鼻也说不上好闻,她没犹豫,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她直接推门藏进去。
江为听见拉门关门的声音,隔着电话问她:“找到了?”
何芊:“嗯。”
江为心头一动,又踩了脚油门。
原本一个半小时的山路,今天他只花了三十分钟。江为在厕所门口停下,抄起电话下车,两三步就到了门口。
“我在门口。”他拿着手机,虚虚一句,心想或许不用电话她在厕所也能听见。
电话被戛然挂断,“吱呀”一声,老旧厕所门被推开,何芊双瞳剪水,脚步虚浮地朝他走来。
江为止不住上前两步,抬起的手臂又垂下来,紧着眉头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最后只淡淡问:“有没有受伤?”
何芊垂下眼,摇了摇头。
江为把她带到车上,拧开一瓶水递过来,何芊咕咚咕咚喝两口,问:“报警吗?”
江为说:“交给我,先回去吧。”
车子启动,掉头,提速,驶离苗家村,偶有货运大车经过,发出一阵重物碾压地面的声音,接着车子进了隧道,耳畔响起噪鸣。
江为开得很稳,外面还是黯淡的黑灰色,车里针落有声,何芊感受到极度的疲惫,浑身发软发酸,她的眼皮开始打架。
身边人渐渐没了动静,开车间隙江为瞟过去一眼,一张素净的脸歪在安全带上,头发蓬松凌乱,眉毛睫毛秀正,鼻梁挺翘流畅,嘴唇显出淡淡粉红色,看起来不再干燥。
他放慢车速,聚精会神地开车。
车在沧澜门口停下,江为在车上又坐了不知道多久,天蒙蒙亮了,他半个身子探到副驾,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慢慢摇她肩膀。
何芊迷迷糊糊睁眼,她听见江为在叫她。
“芊芊,到了。”
凌晨的青旅安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何芊直接踏上上楼梯,爬到一半摸了摸口袋,房卡在包里,包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下一秒身后递过来一张新的房卡。
送到房门口,何芊终于开口:“我手机丢了,你今天跟我买个手机去吧。”
话音刚落,砰的一下,大门甩在江为脸上。
何芊先洗了个澡,随便吹吹头发直接躺下,整个人像装在袋子里的面粉,只不过袋子破洞,她在床上散开。
大体梳理了一遍绑架的情况后,她后怕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十足幸运,有惊无险。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紧张刺激,搞不好小命呜呼,这次她不打算放过江为。
刚才路上睡了一觉,洗澡的时候感觉还算有精神,这会儿干躺着,何芊竟然又睡过去。
二楼躺椅上,江为正弓背坐着,手肘撑膝,太阳穴丝丝抽着,头发被他捋过一遍又一遍,他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窗户外,天愈来愈亮。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完全大亮,楼道里有人走动,公共洗手间传来窸窸窣窣的洗漱声,江为给夜猫发了条消息报平安,随后起身下楼,恰逢刘姐刚起床,看见江为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刘姐:“小江,见鬼了?”
江为不解。
“你照镜子看看噢。”刘姐说着便指向门口的全身镜。
江为走过去,在镜子里发现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全脸都泛着水肿,下巴冒出了很短的胡茬,眼里红丝密布,眼下一片乌青,他站定片刻,重新向门外走,冷冷留下一句:“刘姐,早饭煮几个鸡蛋。”
没过一会儿,江为拎着一个袋子回来,走进厨房,刘姐已经开始做饭,他走到冰箱放下什么,又拎着袋子走了。
江为上楼洗澡洗漱,累极了,却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仰头发呆,最后他还是爬起来,往裤兜揣了什么,出了门。
刚到楼梯口,看见何芊从对面走来。江为原地没动,站定等她。
俩人一起下楼,他从兜里掏出一管芦荟胶。
江为:“冰箱里还有医用冰袋,吃完饭你可以冷敷一下。”
何芊盯着他的黑眼圈看了又看,伸出被勒得通红的手腕,把芦荟胶接了过来,喉咙里卡住一根枯树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俩人各自沉默着走到厨房,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刘姐见他们过来便盛饭,玉米豆浆,蛋饼咸菜,还有一盘水煮蛋格外显眼。
这会儿餐桌旁只有他们三个人,江为拿起一个鸡蛋,她也拿起一个。
过了凉水的蛋壳很好剥,但摸起来还烫手,她慢慢剥着。江为已经剥完,剔透光滑的鸡蛋底部带着一小点蛋壳,靠着瓷边儿,指尖用力,鸡蛋脱离了那一丁点壳,滚进了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何芊手上顿住,看向江为,只是这人像什么也没发生,又拿起一个鸡蛋。
她开口拦住:“吃不完了。”
江为:“再剥一个,吃不完给我。”
刘姐低头吃饭,何芊觉得刘姐啃玉米的速度可能快过一只成年松鼠。
饭后何芊提出去了买手机,江为问天答地,说冰袋要再冻一会儿,二人在天井走廊小坐。
“一会儿买完手机,送你去高铁站。” 江为不咸不淡地说。
何芊不解:“为什么?”
江为:“你本来不就是今天要走?来不及了,改签下午吧。”
何芊:“我现在不想走了。”
“工作怎么办?”江为有股不祥的预感。
何芊:“我在这儿一样能剪视频。”
江为:“走吧,早点回去,别让你妈担心。”
何芊:“我回去也看不见她,她在云省旅居。”
江为:“......他呢,也不管了?”
“他?”何芊愣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闲散道,“哦,你说我老公啊?他从不反对我的决定。”
江为嘴角抽动半天,咬着牙问:“......出来这些天,你不想他?”
无意中扫过她的每根手指,发现戒指不在,他木愣愣盯着地面看,恰巧何芊翘起腿,纤细脚踝连着雪白光洁的脚背一块漏出来,脚尖朝着他。
何芊靠到椅背,缓缓开口:“想啊,怎么不想,可没办法,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只能先忍着。”
江为:“沧澜没空房了。”
何芊:“那我找别的地方住。”
“芊芊!”江为加重语气,眉头紧皱,却看不见愤怒,反而像是无奈到极点。
听见这话,何芊脸上松缓几分,她放下脚,坐直身子靠了过来,问:“你跟我什么关系啊你就这么叫?”
她突然靠近,咫尺距离,清香扑面而来,江为搓了一把脸,闷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声音喑哑,情绪低沉:“买完手机我送你去车站。”
何芊:“我可没说要走。”
江为:“我不想看见你。”
“哦。”何芊睨一眼,“那你别看。”她站起身来,脚步轻轻走向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