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擦肩而过 [空间故事]》茉凝薇洛

6、第六章 晕眩

　　郑凯坐在驾驶室里，向中山路分局一路飞驰，远处的天际已经微微泛出鱼肚白，城市高楼的轮廓依稀出现在视野里。直到此刻，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夜无眠了。不过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倦怠，因为在刚才那个看似平凡的夜晚，已经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而潜意识里，他已经发现这中间存在的种种诡异，似乎都是围绕他们这个家族而来。
　　转过头来，他看见一旁的小禾已经合上眼睛，一副睡得很香甜的样子。郑凯劝她休息下，不要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可是这小姑娘就是不干，非要和他同行。
　　郑凯不是傻瓜，何尝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感觉？可是她这么年轻，应该选择一个工作更加稳定的人才是，怎么能跟着自己过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呢？他暗暗叹了口气，嘴角泛出一丝苦笑。

　　“郑队长，你好，嫌犯在审讯室里。”刚进分局大门，分局负责人就向他迎来。
　　郑凯点点头，疾步向前走去，他的心里有太多的困惑和疑问，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确认死去的人现在会出现在警察局里？并且指名道姓地要见他。
　　审讯室的们就在不远处，他却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因为他不知道在那扇门背后会有什么样的情形在等待着他，在那个房间里面，真的有他的表弟吗？
　　小禾悄悄捅了他一下，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郑凯清醒过来，深深吸了口气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们来到审讯室，小禾抬头看了郑凯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两个审讯民警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招呼道：“郑队长，就是这小子！”
　　郑凯的视线自进门的刹那已经死死盯住桌子后面坐着的那个身影，他低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此刻听见脚步声也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苍白的年轻面孔，一双清冷的眼睛蓦然焕发出几分神采，急切地望着郑凯。
　　那的确就是志杰，显然他也是一夜未曾好好休息，面色憔悴，眼窝微微下陷，隐隐透出一圈淡淡的青黑。“哥……”他迟疑地叫道。
　　郑凯看见一旁两个民警诧异地望着自己，也颇觉尴尬，于是主动道：“他是我的表弟，你们看……”
　　两个民警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高个说：“郑队长，不是我们不给面子，可是必须向领导请示一下。”
　　“我不要其他人在，我只和我哥讲话，否则什么也不说！”志杰忽然暴躁地叫起来。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郑凯望着他许久，缓缓开口道：“志杰，这是在警察局，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像你现在这样的态度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志杰毫不示弱地盯着他道：“我是来自首的，可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跟你讲清楚，但不能让外人知道！”
　　郑凯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民警说：“这样吧，工作的制度得遵守，我必须回避，能不能让我们局这位同事代做审讯？”他指着小禾。
　　“队长，我……”小禾吃了一惊，连忙去拽郑凯的袖子。
　　两个民警相互低语一会，点头表示同意，前提是他们会在隔壁的监视室观察这里的动静。
　　郑凯又回过头，背对着其他人对志杰说：“你有什么就对这位警官说，她是我同事。”他迅速地做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然后和两个民警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小禾心情复杂地走到桌边坐下，忽然听到志杰吃吃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是我表哥的女朋友吧？”
　　小禾感到脸上似乎有一阵温暖的红雾掠过，心猛然地跳了两下，但很快恢复镇静，冷冷地问：“你找我们队长有什么事？”
　　“可是你看上去才刚毕业吧，我哥他块二十了。”
　　小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强压在心中的慌乱，继续问道：“徐志杰，今天是你自己要我们来的，如果你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我就不奉陪了！”
　　“哦，这么快就生气了？不想帮我哥了？不怕再有人伤害他了？”
　　小禾一愣，随即问道：“你不是来自首的吗？那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志杰斜着眼望着头顶上“坦白从宽”的标语，冷笑道：“到了这里我就没想过要再出去，就是不想再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他停了一会，接着说：“哥要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他相信你，可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小禾感到自己的脸又红了。
　　“不要跟我讲什么你会帮我争取宽大处理，你没有这个权力，根本不明白我们这个家的情况。”
　　志杰的脸色阴郁起来，漠然地望着墙角喃喃地说：“你不会明白，一个不完整的家庭的故事，那些心情，那些哭泣……你不会明白的，还让我对你说什么？”他把头埋到膝盖上，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地纠在一起，脑后的发梢上还残留着以前染过的黄色。

　　小禾毕竟是刚从学校出来不久，完全没有审讯的经验，一时竟呆在那里，问也不是，骂又不敢，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孩，她无助地瞟了一眼墙上的玻璃窗，想必郑凯就站在隔壁看着这里的一切，于是整理好思绪问道：“你说自己就是徐志杰，那医院里死去的那个又是谁？”
　　志杰抬起头，一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住小禾，诘诘笑道：“那也是我哥，你信吗？”
　　望着那张年轻的面孔，在白色聚光灯下被映射得惨白，身后有一个浓黑的身影一晃一晃，小禾感到一股寒意爬上心头，瞬间攫取了她的心，整个胸腔冰冷一片。
　　“哈哈哈哈，不会吓着你了吧，我不是鬼混转世，不是来找你的……”
　　小禾强自镇定道：“你以为这有趣吗？”
　　“我觉得有趣。”志杰盯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弥漫着整个房间，聚光灯刺眼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桌上杯子里的水开始泛黑，志杰身后的影子摇曳起来，向他走过来，耳边传来他潮水般的话语：“从前我做过，现在又做了，怎么样？一切有关的人都会消失……”
　　他继续紧盯着小禾，“我看见你给他买烟，我看见他在爆炸的时候抱着你，我看你和我——妈妈在一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看见的，我都在你旁边的，就好像是——你的影子。”
　　哐啷一声，志杰突然站了起来，把椅子碰翻了，小禾似乎大梦初醒一般，看见刺月的光线下那个瘦长的身影，终于啊一声大叫起来。
　　郑凯和其他民警立即冲了进来，把志杰牢牢抓住，郑凯跑过来问道：“你怎么样？”
　　小禾幽幽地摇摇头道：“没什么，我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累。”
　　郑凯回过头厉声喝道：“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志杰似乎是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的反应，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
　　民警立刻押着他走出审讯室，临出门时，志杰忽然努力回过头朝他一笑，郑凯猛然感到昨天晚上那种寒冷的心悸再次传递过来，觉得自己浑身冷得可怕。

　　这次失败的审讯无异让郑凯干练的名声失色不少，他感到分局的民警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也许他们怀疑他的决策，居然让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去审讯嫌犯，结果反倒被吓得在审讯室里呼救。郑凯懒得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扶着小禾慢慢走出警察局。
　　“你们说了些什么？”他问。
　　小禾摇摇头道：“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她痛苦地挠着头。
　　郑凯在驾驶室里坐了一会，然后拨通家里的电话，才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起来，想必父母也没好好休息。
　　“妈妈，我想问你怎么知道医院里那个不是志杰呢？”
　　“唉，你和你爸一个样，没有留意他的黄头发！”
　　“什么黄头发？”他奇怪地反问。
　　“上个月我们两家人不是不在一起吃饭吗？你姨妈抱怨说志杰在外面唱歌也学得怪里怪气的，染什么黄头发，被她一顿好骂。不过志杰蛮听话的，半年多没再染了，现在只剩后脑勺那里还留着一些从前的颜色，还让我们看来着。”
　　对了，郑凯想起那晚姨妈扳过志杰的头让大家检查，搞得他满脸通红，他怎么会错过这个细节？当时他太伤心，看到遗体直觉就感到那就是志杰。
　　“妈，志杰会不会有双胞胎呢？”
　　“不知道啊，从来没听说过，我们都不和那女人来往，你姨夫又走得早。”
　　挂了电话，郑凯觉得自己是该去找这个陌生的女人谈一谈了，经过这么多年以后，还是有面对的一天。
　　他发动了汽车引擎，突然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弯，转头发现小禾直直地盯着他，脸色苍白，急促地说：“黄头发，我看到了他的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