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江南岸·花期》半日尾羽

8、第八章 回家

　　大巴车摇摇晃晃，一路上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个大叔打电话的声音和几个女的聊天的声音此起彼伏，特别是那个小孩儿的哭声，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像是有个容嬷嬷站在他旁边用针使劲扎他来着，声音又尖又刺耳，听得林朝晕头都疼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聋了。
　　陈倦一上车就睡着了，可能是太累了，车上这么吵也能睡着，像是被喂了一包安眠药，就那样躺在座椅上，微微侧低着头，随着车的起伏一颠一颠的，像一颗挂在枝头的葡萄，随着风吹一动一动。
　　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林朝晕把他的头移到自己肩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他也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除了陪着他，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他很想抱抱这个人，告诉他自己在。又觉得没什么用，他在又不是什么特别牛的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忽略掉那些嘈杂的声音，大巴还是挺有意思的，是他没见过的世面。
　　窗外景色飞逝，穿过隧道后是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天色，乌云压在他们头顶，窗户缝隙里偶尔飘进来的雨丝。大巴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就是太颠了，颠得像是在他屁股底下安了个弹簧，要不是有安全带系着，他估计自己得飞到车顶上去。
　　去远方啊。
　　自由啊。
　　第一次离开爸妈出远门呢，什么都新奇，他甚至想尝尝飘进来的雨是不是甜的。可惜窗帘脏得像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有点下不去嘴。
　　昨天太混乱了，他来不及震惊。现在才收回了灵魂，昨天那两个好像都是男的诶，原来男的和男的也能在一起？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诶。
　　陈倦好像有点接受不了，也不知道他是看到那个场景不舒服还是这件事不舒服。
　　林朝晕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还是睡着了，人的适应能力还真是强。明明刚刚还觉得耳聋现在就能在这儿睡觉了。
　　林朝晕也没睡太久，可惜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连手机都没得玩。陈倦的手机好像拿了，在他兜里，就是现在也不好拿。林朝晕无聊到放空，就和以前一样，盯着一个不动点，把自己头脑放空，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好像灵魂出窍。他还挺喜欢这个感觉的。
　　林朝晕还思考了会儿人生。
　　这么久了，爸妈也没主动联系过他。他都要习惯了，也没想念过他们。有时候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是个冷血的人，以前就根本不是爱他们，只是习惯了他们。现在分开了，习惯变了，所以根本不在意他们了。
　　家人啊。
　　牢笼啊。
　　不在乎啊。谁都不在乎谁啊。被抛弃的啊。
　　脑子乱乎乎的，像一盆在洗衣机里洗得打结儿的衣服，理不清也看不懂。
　　牛逼了呀，林朝晕，都知道搅衣服会打结呢，以前都不知道。
　　车停下来的时候陈倦立马就睁开眼顺着人流往下走，林朝晕都还没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脑浆被摇匀了。总之林朝晕怀疑陈倦根本就没睡，只是不想说话。林朝晕揉了揉被压得酸麻的肩跟了上去。
　　陈倦看着熟悉的街，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地方，舒服。
　　昨天皱成一团的胃都展开了。
　　陈倦在镇上找了两个骑摩托的大叔把他们带回家的。陈倦吹着故乡的风，熟悉的风，充满乡野青草和尘土的味道的风。
　　叶子终于落到了树根，陈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落点。
　　“奶奶，我回来了。”陈倦隔着老远就开始招手。一面向前奔跑一面招呼林朝晕跟上。
　　林朝晕看得出来，他一回到这个地方心情就好起来了，像一只山雀，就路上看到的那只，站在树梢上蹦蹦跳跳的。
　　一个白了半个头的老奶奶在远处的田里驻足，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幻觉。
　　陈倦立马跳起来，高声呼喊：“奶奶，我回来啦。”陈倦还拉着林朝晕一起跳，边跳边挥手。林朝晕感觉自己像一只跳跳蛙。两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年在湿润的田坎上用力的跳，像是在起飞。
　　有点傻。
　　老奶奶跑得飞快，看起来身体应该挺硬朗，声音也很洪亮，“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
　　奶奶宽厚的手摸着他身上的衣服，伸手拍了他一把，“真是的，怎么穿这么薄。走走走，先回家去。”
　　“奶奶，我好想你。”陈倦抱住那个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奶奶，银白色的头发在他眼前飞舞，好安心。
　　“真是的，怪肉麻的。奶奶也想你。”奶奶拍拍他的后背，看见了站着他身后的林朝晕。
　　“这是你同学吧？快带你同学回家去。等会儿再被风吹感冒了。”
　　“奶奶好，我叫林朝晕，是陈倦的同学。”林朝晕这时候才找到空隙打招呼。
　　“好好好，走吧。”奶奶走在最前面，他和林朝晕跟在奶奶后面，看着他奶奶的背影，一步一步的踏在奶奶踏过的土地回家。
　　陈倦看得出来，奶奶也很高兴，一回家就忙个不停，先给他们煮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林朝晕捧着姜茶小口小口的啜饮，姜茶有点烫，他捧着碗的手指都泛出淡淡的红色，鼻尖也冒出了细汗。
　　“我奶奶很好相处的，你当自己家就行。”陈倦给两人找来了外套，山里不比城市，吹着风的时候还是很冷的。
　　“嗯。谢谢。”林朝晕吹着碗里的姜茶，浅浅喝了一口，还是被烫了个正着。
　　陈倦拿过他的碗，又从厨房找了个新碗，“我教你一个小妙招儿。”
　　陈倦拿着两个碗来回倒着姜茶，滚烫的热茶在之间来回流转，陈倦的脸被扑面而来的热气挡住，看不太真切。林朝晕只觉得他神色温柔，不由得看得呆愣。
　　“怎么了？没见过？我奶奶以前就是这样给我凉姜茶的。”陈倦从回到这里开始，所以的负面情绪都不见了。
　　“嗯。第一次见，我们一般都用嘴吹。”林朝晕看着他回答。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陈倦笑着问他，林朝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他眼里的陈倦，就像是南方冬天的太阳，带着恰恰好的温度和光亮的太阳，不像夏天那么炽热，也不像月亮那样冰冷。
　　“看你好看呗。”林朝晕接过他手里的姜茶继续喝，温度还有一点点烫，不过能接受。
　　“那我真是谢谢你啊。你坐着吧，我去厨房看看。”陈倦转身去了厨房。奶奶一到家就张罗着做饭，生怕他们饿着。
　　陈倦搭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土灶后面帮着生火，火光照在他身上，带着热烈的暖意，混混沌沌，摇摇晃晃。他就这样倚在背后的墙上眯着了。
　　耳朵醒了眼睛还没醒的时候他就听见奶奶在笑，林朝晕也在笑。
　　他睁开眼看见林朝晕蹲在他旁边用手在往里面塞柴火，黑色的锅灰蹭在他手关节上，又被他蹭到了脸上。
　　“哟，小倦醒啦，再不醒我们就要吃饭啦。”奶奶笑着说，林朝晕也看着他笑。
　　他这时候才闻到锅里的菜香，油烟闷在这个屋子里，带着辣椒的辛香，他突然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直接上去连着锅一起啃。
　　不过他看到林朝晕的时候，觉得还可以等等——这人掏出手机，趁林朝晕没反应过来，迅速用手指蘸了锅灰在林朝晕脸上画了几道，特意顺手拍照留念。
　　林朝晕不甘示弱，随便抹了一把锅灰，也想给陈倦来个“彩妆”。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奶奶就看着他们闹，埋头把锅里的菜盛出来。
　　等两人出来的时候脸上乱七八糟的，林朝晕牙都黑了。奶奶忍不住笑出声，那爽朗的笑声吓了林朝晕一跳，他觉得奶奶至少能活120岁。
　　“你尽欺负人家了吧，快去洗洗吃饭了。”
　　陈倦有一层保护套，在外面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有礼貌的好孩子，一回到这儿就变成了山里的猴子，野得很，林朝晕总怀疑他要爬到房顶上掀几片瓦下来玩儿。
　　奶奶的菜很丰盛，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陈倦可能真是饿了，连吃了两大碗，站起来的时候他感觉肚子都鼓出来了。
　　林朝晕不好意思白吃饭，争着去洗碗，奶奶给自己系上围裙，笑着摆摆手把他赶出去了。
　　他和陈倦对着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细沙，是那种没有装修过的灰色的墙壁。他这时候才有一种浓浓的离开家的感觉，好像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全是迷茫。像是一朵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种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陈倦也没好到哪儿去，胃和脑子得到满足后，昨天晚上的那些破事儿又冒出来了。
　　他爸居然和男的……
　　这事儿他一直极力回避。
　　陈倦是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喜欢女孩子的，他一直逃避着，他接受不了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是一个和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另类。凭什么他要这样，他为什么就不能普普通通的过日子。凭什么他要放着宽阔大道不走，去走那些没有灯的羊肠小道，被别人指指点点。
　　可是他又良心不安，不能心安理得的去骗一个无辜的姑娘。人家又凭什么要承担这些呢？
　　他本来都要淡忘这件事了，他已经尽力扮演一个正常的人了。
　　白花花的肉又开始在眼前晃，刺激得他难受。
　　他爸到现在也没联系他，估计他也不在乎，也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