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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林朝晕的求救信号 ...

  •   陈倦第一次感觉不对劲是在某天晚自习下课,那天老师拖堂拖了整整四十分钟,硬生生多出来一节课。走廊的灯光下站着一位女性,她一出现在门口林朝晕就开始不自在。
      那是一位瘦弱的女性,身高不高,还和林朝晕长得有一点像,不过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具有攻击性,两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在一起,看得陈倦有点不太舒服。
      “那是你妈妈?”陈倦小声问。
      “嗯,她怕我放学后乱跑出事,要求我放学20分钟之内必须回家。”林朝晕一边在卷子上写写画画,一边小心回答他的问题,“今天太久了,所以她找过了。”
      “你妈妈一直这样监视着你?”
      “不是监视,是她太爱我了。”林朝晕说。
      “没有人爱人是这样爱的,林朝晕。”陈倦认真的说。
      “可是她真的很爱我。”林朝晕重复道。
      陈倦看着他像确认又像洗脑一样告诉自己,她很爱他,忍不住说道:“你感受到的?”
      “我……不知道。”林朝晕呆呆愣愣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青白色。
      他知道他家不对劲,可是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不是一只幼鸟,想飞走就可以飞走。
      “林朝晕。”陈倦就那样喊了一下他的名字,他突然就感觉自己落到了地上,而不是飘着的,没有落点,像浮萍,像蒲公英散落的小伞。
      “林朝晕,明天见。好吗?”陈倦说。
      “好。”林朝晕说。
      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第三节课间的时间留得很长,他们学校没有课间操,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时间。
      他们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教室,悄悄溜了进去。
      教室里面没什么灰尘,桌子摆成考场的样子。他们站在其间,透过窗户看着下面如蚂蚁一般的人来来往往。
      “朝晕小太阳?”陈倦说,“你要坐着还是站着?”
      “都行。”林朝晕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妈妈一直这样吗?”陈倦问。
      “小时候好像不是,记忆里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林朝晕顿了一下,“我其实也记不太清了。”
      “我妈妈她真的很爱我的。”
      “比如呢?”陈倦问。
      “她要求我早回家是怕我路上遇到意外,她不让我吃那些东西是因为不健康,她有空就会来学校接送我,她不让我乱交朋友是因为她怕我被骗,她翻我房间是想了解我……”林朝晕越说声音越小。
      “你想吗?这些东西你愿意吗?”陈倦打断了他的话。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朝晕摇摇头。
      “她很爱我的,她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泪水顺着他的眼眶大颗大颗掉落在地上。
      “小太阳啊,我告诉你,没有人的爱是这样的。”陈倦认真道。
      “这样应该叫控制。”陈倦说。
      “你骗我,不是这样的。”林朝晕抓住他大吼,脸上的泪水没断过,就那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你真的觉得我在骗你吗?”陈倦拿另一只手抹掉他脸上的泪水,泪水又不断从眼眶溢出,把陈倦的掌心都沾湿一大片。
      “我妈妈她不可能不爱我的。”林朝晕重复道。
      “陈倦,你告诉我啊。”林朝晕无助道。
      他真的不知道这不对吗?真的一点点都不懂吗?看到其他人的父母,看到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不同,真的没察觉不对吗?为什么呢?在坚信些什么呢?想从陈倦嘴里听到什么呢?
      没撕破的真相就不是真相吗?
      “林朝晕,我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妈妈这种行为不对,她可能爱你的方式错了。”陈倦说。
      是啊,这样不对。
      这是不对的。
      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可能真相太血淋淋,可能真相太痛苦,所以人学会了逃避,学会了蒙上自己的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捂住自己的嘴,把自己困在一个假象里,一个伊甸园里。
      现在有人撕开了他挡住眼睛的布条,告诉他该睁开眼睛看看了。
      妈妈那份爱太沉重了,已经超过他的负荷了。
      也许这份爱有另一个更好的称呼,叫做笼。
      是啊,太沉重了。
      他不愿意再这样了。
      他真的不愿意再过那样的生活。
      “帮……帮帮我。”林朝晕颤抖着声音小声说,不像是求救,倒像是哀鸣。其实也是一只笼中鸟的哀求。
      “好。”陈倦把林朝晕搂在怀里,林朝晕把头埋在他的肩窝,细碎的哭泣声充满了这间小小的教室里。
      “我会帮你的。”陈倦轻轻拍着林朝晕的后背。
      “对不起。我刚刚吼了你。”林朝晕闷声闷气的说道。
      “再哭五分钟好吗?”陈倦问。
      “……”林朝晕抬起头,笑出了声,“哭不下去了。”
      “哪儿有人这样啊,还给哭定时间。”林朝晕眼眶红了一圈,鼻尖也哭红了。
      “你爸爸呢?他不管吗?”陈倦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太忙了。”林朝晕微微后退了半步,倚着墙壁道,“他教高中呢,忙。”
      “特别忙。”
      “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认识我。”
      “有一次我妈开会没时间来给我开家长会,让他去开家长会,他居然去了六年级一班,可是当时我已经初二了,而且我根本就没在一班待过。”
      林朝晕苦笑,继续说:“如果把他的精力分成100份,其中六十五在他的学生那里,剩下那三十五份在我妈那儿。”
      林朝晕有些迷茫的说,“我有时候真的想问问他,为什么非要生我。”
      “快上课了,我们回教室吧。我有点困了。”林朝晕眼含泪花,将落不落。
      陈倦叹了口气,将右手掌心覆盖在林朝晕眼睛上。
      掌心温热,黑暗笼罩。林朝晕再也压抑不住那破碎的情绪,他其实不想哭来着。掌心覆盖的瞬间,可能是因为安心也可能是因为黑暗,也可能是因为陈倦释放的善意。
      没有声音,只有不住从眼眶溢出的泪液。
      那是一只被禁锢的小太阳拥抱世界的第一步,也是一位沉睡在伊甸园的孩子醒来的第一步。
      “去卫生间洗把脸吧。”陈倦放下手掌,推着林朝晕去了卫生间。
      夏末的水是温热的,而林朝晕的手却是凉的,水浇在脸上,顺着皮肤流下,带走所有的情绪。
      林朝晕出来的时候陈倦还站在阳台上,阳光灿烂,洒在陈倦背上,林朝晕深吸一口气,一步迈进了阳光里。
      “你咋啦?”陈灵看着林朝晕有点发红的眼睛。
      “刚刚他眼睛进灰尘了。”陈倦说。
      陈灵点点头没说话,从兜里掏出来一颗棒棒糖,塞给了林朝晕,“请你吃糖,买东西的时候找零给的。”
      “谢谢。”林朝晕收下了那颗糖,打开是淡淡的黄色,菠萝味儿的,很甜。
      陈灵摆摆手,转回去补觉去了。
      树上的蝉依旧在不知名的角落里鸣叫,头顶的风扇摇摇晃晃,吹出并不那么明显的风,根本驱不散夏末的炽热。
      陈倦出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让林朝晕搬来学校宿舍住,林朝晕摇摇头,认为不可取。
      他妈妈不可能放他出来住的。
      “你这几天装一下,就说自己每天往返很累什么的,再顺势提出来住宿,记得在你爸爸也在的时候提。”陈倦小声继续说。
      “然后再去李女士那儿装一下,表达一下想住宿的愿望和你妈妈担心安全问题什么的随便说说,希望李女士能帮你游说一下什么的。”
      “先试试吧,万一有用呢?”陈倦拍了拍林朝晕的后背。
      林朝晕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无所有的人没什么好怕失去的。
      “好,我试试。”
      林朝晕这段时间状态非常不错,成绩提升不少,本来林朝晕就是她的心头好,那数学成绩简直就是给她撑门面的,所以最近李女士看他的眼神都温和多了,眼里都写满了“孺子可教也”。
      林朝晕最近每天都熬夜,眼底都出现了青黑色的黑眼圈,他的皮肤白,黑眼圈就显得格外明显。他上课打瞌睡还被抓到好几次,陈倦还故意在他睡觉的时候举手回答问题。
      林朝晕照旧趴在桌子上睡大觉,李女士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林朝晕,你等会儿来办公室一趟。”李女士看着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堕落”和“恨铁不成钢”,然后再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就继续讲课了。
      李女士的办公室在楼下,林朝晕下楼梯的时候有风迎面从楼道吹过,带着夏末的热浪。
      “你最近怎么回事?”李女士坐在椅子上问。
      “最近学习比较紧张,想把以前没好好学的补回来。”林朝晕坐下就开始装可怜,故意抬起头让李女士看见他眼底的青黑和干裂起皮的嘴唇。
      “为了补以前的东西落下现在的课程,你这是得不偿失。”李女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自习课补吧,那时候老师也都在,你不懂也好来问,不可以再熬太晚了。”李女士说。
      “老师,我想住宿,这样节省时间。”林朝晕提出来自己的意见。
      “现在?”李女士问道,“现在可能不太好办,不过我可以尽量帮你安排。”
      “谢谢老师,但是我怕我妈妈不同意,她比较担心我在学校过不好。”
      “所以我希望老师能帮我说说,游说一下我妈。”林朝晕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争取一下,这要自己争取的,加油。
      “行,我抽时间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李女士倒是痛快的答应了。
      平时只有周末的时候,他们一家才会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饭,这是难得的大家都有空闲的时候。林朝晕妈妈叫周怡,是位医生,爸爸叫林商,是高中重点班的班主任,都特别忙。
      那天周末林朝晕回到家里,餐桌上没有饭菜,林妈妈坐在沙发上靠着他爸爸,他爸爸还在低声安慰着她什么。
      林朝晕瞬间明白了,李女士动作挺快呀。
      “小晕,你过来。”他爸爸出声喊他,他说了声好就放下东西过去了。
      “妈,我想住宿。”林朝晕坐得端正,心里却在打鼓。
      “小晕,你这是干什么?妈妈对你不好吗?你非要出去住?”他妈妈带着哭腔问他。
      “妈,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上学太累了,放学不想动。”林朝晕试图讲道理。
      “那我每天来接你好吗?”林妈妈眼泪汪汪的说,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委屈和请求。林朝晕心里酸涩,像吞了一枚青橄榄,先是木木的,而后那酸涩便从舌根蔓延到心底,在胸腔里渍出深绿的汁液,好难过。
      “妈,这样你太累了。”林朝晕声音嘶哑,将所有情绪埋进深处。
      “就是啊,老婆,他都这么大了,没事儿的。”林爸爸在旁边说。
      “林朝晕,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他妈妈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怒气,有一瞬间林朝晕觉得她要上来扇自己一巴掌。
      “妈,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林朝晕感觉自己的防线要破溃了,内心有个小恶魔要冒出来了,他甚至觉得要不去死吧,反正活着也太累了,好想睡觉啊。
      “但我真的想大家都轻松一点,这样大家都不累。”林朝晕解释道。
      “林朝晕,我对你不好吗?你非要去学校住?我都是为你你好啊。”他妈妈声音越来越大,感觉下一秒就要破音了。这几乎是林朝晕第一次看到他妈妈失态,歇斯底里的。
      “老婆,你消消气。”林爸爸在一旁慢慢抚摸周女士的背脊。
      “妈,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你能不能放开手,让我自己来。”林朝晕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林朝晕感觉有好几秒耳朵里都是那种电流一样的耳鸣,像在脑袋上蒙了一层塑料袋,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遥远的地方,眼睛盛不住泪水,眼泪一下就溢出来了,世界都变得模糊不清,笼在一层冰面里,只有桌面上那把水果刀反射出的冷白灯光闪得他眼睛睁不开。
      林爸爸收回手掌,斥责道:“她是你妈妈,你怎么说话的?”
      “你打孩子干嘛?”林妈妈推开丈夫,手掌在林朝晕脸上心疼的摸了几下。
      “妈,太痛苦了,我有点撑不住了。”林朝晕以手掩面,眼泪从指缝里溢出。
      “我知道你付了很多东西,你的时间,你的精力。但是我也不是什么玩具啊,我是一个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林朝晕哭着说,声音哑哑的。
      “你不行的。”林妈妈冷静的说,语气坚定。
      “你听你妈妈的话吧。”林爸爸在一旁帮腔。
      “妈,我可以的,我求求你了。”林朝晕滑下沙发,跪在地上求他妈妈。
      “我不同意。”林妈妈站起来,想要回房间。
      林朝晕一把抓住桌上的水果刀,那是他妈妈买的,每天给他削水果的刀,很小巧,白色的。
      刀刃挨着皮肤的时候很冰凉,像一个撕开世界的口子。
      “我要住宿。”林朝晕看着他妈妈眼里的震惊和她发白的脸色。
      “你干什么?”林爸爸想上前却别林妈妈抓住。
      “我是医生,你威胁不到我的。”林朝晕觉得他妈妈冷静得让人害怕。
      刀划破皮肤的时候林朝晕其实觉得自己没感觉,他妈妈却脸色突变,好像那刀是放在她身上的。凉凉的液体顺着脖子缓缓流下,林朝晕只想笑。
      “好,我同意。”周女士打掉林朝晕手里的刀,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当啷的响声。
      周女士甩手进了卧室,林爸爸也叹了口气跟了进去。
      成功了。
      终于成功了。
      林朝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滴滴砸在刀上,把血迹晕开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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