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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071绣金履(四) ...

  •   昏暗的牢房里,苗金贤的喘息声一起一落,仿佛和地宫里那具尸体同频震动着。
      楚秋山的面色终于变了:“这怎么可能……”
      “世上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就算有……灵童祭塔不是被揭穿叫停了吗?这怎么可能?!”

      陆洄:“贺云枝死时,陛下还值壮年,东郊的云陵修得如火如荼,你却告诉我陛下命你将她的尸体放入紫极塔地宫,意欲合葬?”

      “我若说谎,天打雷劈。”
      苗金贤竖起手指,颤抖道,“我当时都要吓尿了,可夫人又没有别的变化,就像,像睡着了一样……合上棺盖后,我屁滚尿流地往外爬,一抬头却发现出口变了。”
      “我是从地上爬石梯下来的,想出去的时候洞口位置没变,方向却变了,不是通往地上,而是……往下……”

      陆洄眉一皱,他立刻激灵了一下:
      “我!我当时还听见有斧凿砖砌的声音,夜深人静啊,我不敢下去,又听见有人交谈,过一会做工的声音停了,有鼾声……我吓晕了,再抬头,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宫里静悄悄的,什么异常都没有,爬到地上天刚毛毛亮。我一直以为当时在地宫里睡着了,或者早就出来了,只是后半夜做了个噩梦——您要是问,我只有这些没说了,咱家微薄之身,怎么可能编出这么离奇的事骗您!”

      “……”
      苗金贤说完了,水淋淋地猫在一边,仿佛面前是阎罗的功过格。几息过后,陆洄甩袖离身,毫不留情。

      楚秋山匆匆追出去,封好镇恶锁,牢门扣上的前一刻,苗金贤突然疯狗一样冲上来,抓住铁栏:
      “我是意图不轨,可陛下,陛下他就没有错吗?陛下就没有邪念吗?为什么到头来,都成了我们下人蛊惑?我认错了,我认错了!放我出去!殿下——”

      锁眼咔哒一声对齐,牢门迸发一道金光,将苗金贤劈回棉絮中,楚秋山隐约听见了他被腰斩的最后几个字,不敢确定,忐忑地跟上陆洄的背影。
      “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世人怕什么才重要。苗金贤怕死人,你看不出来吗?”
      楚秋山知趣地没有再问。陆洄又说:“你想施展抱负,惩恶扬善?”

      陆洄:“胡绪的案子只是个药引,赶不上不算亏了什么。身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很多事只有特定的人能去做。”
      他的脚步声很轻,腰背挺直,仪态极好,其实早昭示了什么。楚秋山不出声地看着,陆洄腰间的传音符这时响了。

      “人跑了。”
      萧璁有些气喘,看来刚打过架,陆洄歪了下头,感觉热气好像直接喷在自己耳后。

      “张崇义应该早听到苗头,昨夜到飞仙观人就不见了,被褥还是热的。我们追到清名河,过了界碑,突然不见踪迹。”
      他顿了顿,说:“应该是有人接应。”
      陆洄面容平静:“知道了,继续追。”

      对面利落应下,传音截止。楚秋山旁听了全程,觉得陆洄好像一点不意外,刚要开口,人突然弓下肩膀,闷闷地咳了两声。
      她下意识上前了一步,脱口而出:“我能做什么?”

      陆洄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瞧了她一眼:“你很多天没见过那女骗子了吧?”

      *

      “呼……呼……”
      毒龙谷草木耸立,猎猎妖风。
      齐罗又从匣中摸出一颗丹药吞了,靠在一参天巨木下闭目养神。

      谷中遍生奇珍异兽,向来进的人多出的人少,她没有多少前人的经验参照,约莫估计自己已走到腹地。

      薛春兰行踪诡秘,也没有什么追踪的好办法,只能跟着前方疑似剑气的波动走,齐罗拼杀至此,人影没见到,大伤小伤倒摞了一筐。她飞快运转灵力恢复元气,心里把老妖婆骂了上下十八代,慢慢终于感觉顺气了,撑伞站起身来。
      “呜嗷——”

      前方山峦拱成的幽深丛林里又传来一阵地动山摇,一群绿眼儿苍狼从前奔逃而来,瞬间把她埋在其中。
      齐罗立刻开伞去挡,还没来得及,一人高的头狼一口咬在伞柄上,径直把人甩了出去!
      这地方的畜生都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根本不能用牲口来形容,一瞬间她只看见闪着寒光的利齿在眼底烙下个印,接着视野穿过木叶,和天上圆月肩并肩手拉手,最后轰然下坠。

      “你爷爷的……”
      这下她半天没爬起来,凭借医者的自觉明白是重伤无疑,灵识在竹伞上走了一圈,齐罗终于错愕。
      伞骨断了。

      此时随便再来个妖魔鬼怪她就能小命玩完,齐罗拼死站起身,往余光里那片闪亮的银光看去。
      这是一面湖泊,映照月影,却无波无澜,好像银镜一般,她眼睁睁看着一只七彩怪鸟站在湖石上濯水,玩着玩着,突然咕咚一声掉下水面,再也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水中堂然升起一颗妖丹。

      毒龙谷,中有洗心湖,世间一切惑,此处皆有解。
      齐罗没头没脑地想起了这句记载,她当时以为是编的,现在……也以为是编的。
      不过要是真的,倒是个吃人吐骨头的礼貌湖泊。

      薛春兰的气息已经可以辨认了,齐罗攒了点灵力探了探,目光猛地凝在湖边一柄剑上。
      留云剑剑身离鞘,底部楔入石中,原本雪亮的剑刃上略显斑驳,走近一看上刻小字。
      “悠悠我心”。

      她五雷轰顶,来回审视着这墓碑一样的宝剑,继而蹲下身,不顾形象地刨起土。
      东西埋的不深,几下就露出地面,齐罗看着土中的兰花种子,呆坐了片刻,猛地擎起竹伞,投身入湖。

      水下一片清明,她遥遥在远处看见一点漫漶的金光,不管不顾地游去。
      湖水冰凉漫过口鼻,冲得人脑子嗡嗡响,不过一会,视野里就漫起血色。
      “齐丫头,来,来啊。”
      她麻木地往前游,青庭站在雪中,手里拿着两块桂花糖,慈母似的笑了笑:“还有小洄,都过来。”

      齐罗看了看豆丁陆洄,犹疑地走过去,刚到她臂展范围内,就被一把提起来。
      青庭秀丽的面庞陡然扭曲,左一个右一个吼道:“哪个出的主意,把我院里试验用的药草拔了?”
      齐罗即刻往边上一指:“他!”
      陆洄皱了皱眉毛,小脸一臭不为所动,倒显得她自己非常无耻,好在青庭不想当青天大老奶,一视同仁地吼:“动手的人人有份,一人五十遍心法,回屋抄去!”

      血色越来越浓,喉咙里反上一股腥味,齐罗接着无意识地笑了笑。

      “我要去毒龙谷寻味药材。”
      青庭抱着纸笔,行走带起一阵风,齐罗已经是个半大少女,蹦蹦跳跳地跟在她后头,突然被摸了摸头。
      “你在北天要老实修炼,我不知道要去多久,回来要查你修为的。”
      她鲜少听见自己师父叹气,抬头一看,青庭脸上朦胧的忧色仿佛是个错觉。
      “连归砚峰那姓陆的小祖宗这几年都通了点人性,有点人样了,你什么时候能有个正形?”

      血色与金光交织,在眼前炸开一片绚烂的色斑,被压缩至极限的肺部突然一松,她的身体沉了下去。

      “怎么又是你?”
      妖兽和湖水都再也不见,齐罗立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睁眼看见了持剑的薛春兰。
      “我不肯将手稿给你,自然有原因。”薛春兰没有出剑的意思,“回去吧。”
      “我不!”

      “哦?”
      薛春兰侧目,终于认真看了一眼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剽悍后生。
      欻拉一声,留云剑出鞘,遥遥指着齐罗的脖颈。与此同时,虚空霎时变换,变成了她永远闯不过的荆山道院山门。

      “你们这些医修……”薛春兰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素手药仙要查这件事,死了。你师父想要接着查,也死了,不知好歹的小畜生,你非要步他们的后尘吗?”
      “你以为我怕死?”齐罗吼着飞身而去,断伞径直劈向留云剑的背影——

      嚓的一声,薛春兰身后长眼般格挡住攻击,没费吹灰之力。
      “你的确不怕死,和你们一宗门的人一样……只怕个不明白。”她轻飘飘将齐罗扫到地上,手指一点,竹伞断处弥合,光洁如初。

      “出招吧。”薛春兰说,“此湖名为洗心,洗去凡心——自然就没有疑惑了。”

      *

      冀州边界,满野的枝柯光秃秃一片,天边刚显鱼肚白,来往者皆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聚在客栈中。
      小二把清汤寡水送到桌前,转身要走,被座上人叫住:“诶诶诶小兄弟,先别走。”

      这人一张扁平脸孔,小眼睛,薄嘴皮,看着特别贫,小二刻意略过了他边上那高大沉默的年轻人:“怎么?”

      闻人观把三枚铜钱放到他手中,借机一瞥堂中:“那都是什么人?”
      小二看了看那边的老头和一圈叽叽喳喳的弟子,坐下了:“二位从哪来?”

      按理说,修士出行有专门的仙驿落脚,尤其是这样上有老下有小倾巢出动的,不应该差那仨瓜俩枣,闻人观眼睛一转,说:“实不相瞒,我兄弟赶路,到这客栈前和那群人有五里顺路。出行在外,我俩势单力薄,没有打过招呼,可是我听……那几位道长的口音不像北人,这是来干什么了?”

      他一口官话歪七扭八,小二打量一下,觉得这俩是如假包换的江湖土老帽,遂摸着铜钱解释:“不知道吧?这修士宗门,都得是上了天枢阁名录的才算正经门派,否则是淫宗,不许开门收徒的。上次玄录司核查名录,还是小十年前景城王活着的时候……上个月天枢阁又下了一道律令,要重修名录,赶在岁末大祭时献到先帝陵前。要是赶不上这一波,再被天枢阁抓到,可不知道要受什么处罚了。这个——”
      小二用眼睛一指:“赶着去录名籍的破落户吧。”

      闻人观咂舌:“怪不得他们不去住仙驿……”
      小二颇得意地一笑,正在此时,破落户当中一名弟子突然拍案骂道:“孙师兄!我们跋涉几千里,一路上你屡屡泄气我暂且不提,如今好容易到了燕都城外,你却说要走,什么意思?!”

      “孙师兄”眼下两点乌青,听见人指名道姓才恹恹地一抬头:“我们本来待在荒山野岭就很好,不认朝廷,就不必遵这个那个鸟律令,它能管得了我什么?真能派人到剑门去把我们阖宗杀光?”
      当中的老头青筋暴跳:“好了!让人看笑话!明天随祭,再闹出这样的事情,你们的脑袋都别想要!”

      这捧稀泥和的很有力度,几乎比刚才的争吵声都大,座上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突然抬头,眼神如鹰地望向楼梯口。
      小二骤然看清他的面孔,悚了一下,下一秒,年轻人比了个手势,猛地抄起佩剑往楼上飞去!

      与此同时,客栈外的林木里刷拉放出数只冷箭,全朝向二楼某一窗口。小二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脑门冰凉,一摸,是从楼板上渗来的一滴血。

      “啊……”
      他要惨叫,原本和颜悦色的话痨悄然在他肩头一按:“别出声。”
      接着也往楼上窜去。

      闻人观跑上二楼,径直闯入张崇义的客房,萧璁早立在窗边,剑都没出鞘,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影。
      闻人观有个不详的预感,凑近一看,张崇义已经死了。

      人刚刚气绝,血流未止,右眼的血洞还冒着温热的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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