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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慈恩寺窥基烹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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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恩寺
谢臻不是头一次到这里了,可这次感觉却分外不同。抬头看着高桃门檐上那气势磅礴的四个大字,心中无恨感慨。她以为再不用来这里了,可不想才过了不足一月,竟然又是登门了。而且,居然还是为了那样的理由?救命恩人,这个人情要如何偿还?而对方赫赫高门,又如何会平白帮她一个弱女子这样的忙?为她的那几道小菜?别开玩笑了。就算那几道菜能赚上几个钱,但人家堂堂国公府,一朝相国若想来钱,什么手段没有?她那点微末小技不过塞个小牙缝罢了。且不值得两条人命!可是,这家子却偏偏做了!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
而跟在她右手的罗守诚也是看着眼前大寺,惊诧之极。如今已经是上午了,寺门处已经是人头涌动。虽不及正经节日那般车马如簇,却也是颇有信徒香客。也是,这大慈恩寺的香火一向是长安城中头一等的。只是,阿姐说带他去见救命恩人,怎的便来到了此地?不是应该去虞国公府么?
罗守诚虽年纪还小着,却是天生聪慧。再加之舅父从小细心教导,事无细具提点分析,因此虽说他今年不过六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人强上十倍不止。心智却仍然幼嫩,但心窃却是机灵百通的。昨夜之事,他自然知道是谁施的援手。他们姐弟进入长安,孤立无援。若有人相帮,也只是那温氏一家子而已。只是奇怪,阿姐不去虞国公府拜见,怎的来到了寺里?
他一肚子想问,可阿姐的气息却是一夜都不曾稳过。哪怕此时,拽着他的手心里也全是汗水。因二人的手紧紧的叠在一处,所以,那汗究竟是热汗还是冷汗,他倒不知了。只知道阿姐此时心里大概十分不好过。拉着他的手竟然有些疼不说,连身上都是有些发颤的。
姐弟二人直在寺前站了许久后,谢臻才终于稳下心神,牵着幼弟的手,走进了寺门。
这大慈恩寺因是圣旨所建,所以占了晋昌坊近半坊之地。前殿中殿左偏殿右偏殿,法坛道场之外又有香客们歇脚的上下精舍,食善用的斋棚,贵客们可暂居暂借的客舍花园并一概子交际用场。此外,这寺中上下一千多名僧人自然也得有他们的吃食住宿场所,并讲经诵道焚香叩拜之所。所以这寺中大大小小的房舍殿阁竟是多不胜多,数不胜数。
谢臻虽然到过那间小院已经有四五次了,可每每皆是小沙弥在前头带路。这次要一个人去,竟是左拐右拐了半天也没找到方位。最后,只得逮了一位小沙弥相问。小沙弥抬眼看这位女施主,十分诧异:“方丈在哪里,我自然知道。只是方丈素来见客,都是要执事僧事先约排好的。女施主若要见方丈,何不去找执寺师兄?”
这和尚好大牌!
谢臻气得手抖,但到底无奈,还是去找了执寺僧。原以为要说一车的好话,却不想那执寺僧竟象是听了吩咐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施主及她身边的小童后,便笑了:“方丈早有吩咐,若今日女施主来,便请去相见。只是女施主竟是有些来晚了,此时方丈已然同几位相熟的客人在禅林相见了。女施主若去,亦可。若是不愿,方丈也有交待,请女施主在禅房等候。”
窥基法师相熟的客人?罗守诚眼前一亮,那必是贵人无疑了。转头去看阿姐,却见阿姐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对执寺僧讲:“贵人相谈,怎敢打扰?还是到禅房静候方丈更好。竟是要劳烦师傅了。”
执寺僧笑着摇头,遂唤过一名小沙弥来引这对姐弟过去。
又是那座小院!
院中留着的依然是两个不过六七岁的小沙弥。见这位女施主果然如师父所说的那样前来了,便是笑嘻嘻上来招呼。又是请进主室,又是倒了净水,竟十分殷勤。罗守诚自觉体面,可谢臻却是觉得嘴里越来越苦了。
她们姐弟一无所有,而这位大法师这般招待,到底所谓何来?
大法师与贵客相谈,又在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禅林,想必是风雅事。谢臻本以为怎么也往一两个时辰等去了。却不想,她们姐弟在屋子里还没呆了一刻钟,便听得院子外一阵阵笑声此起彼伏,赶紧拉了守诚站起。抬头往屋外看,便已见眉色已然花白的窥基法师竟然领着十来个年纪极轻的仕族子弟进得院来了。一个个衣着华丽,想必不是凡人。
谢臻心恼,才想避开。可此情此景,竟似已经避无可避。而那位大法师虽上了年纪,却是步履如风,说话间便已经大步流星的进屋里来了。进屋后,见罗氏姐弟竟然已经在屋里了,便又大笑起来了。
指着后面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大笑:“看看你的乌鸦嘴,说是要讨我的茶吃。看见没有,这边竟是已经又有两个等着的了。”
说话之间,十分亲腻。
罗守诚年纪小,不似长姐那般低头不语,而是好奇的抬头观看。就见法师身后跟着的这十几个仕族子弟竟是已经都进屋来了。看见他们姐弟在屋,都有些讶异。尤其是看见阿姐藏得这边严实后,便将眼风全放在了这个极俊秀漂亮的小童身上。然后,便又把眼光纷纷扫回了阿姐身上。其中好几个竟是眼睛直错不见的盯着,象是要扎穿那厚厚的幂篱,看到阿姐模样似的。
罗守诚心里极是不喜,小脸为此自然板了下来。可他这般竟恼了的模样,落在那些仕子眼里,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皆笑出来了。
窥基法师在上落坐后,自然有小沙弥抱来了许多蒲盘。大家纷纷落座后,谢臻心急眼快的赶紧拉着幼弟上前一步:“既是大法师今日事忙,那小女子改日再来叨扰罢。”
说着便要退,可窥基是何人,怎能让她退走。摆手便笑:“有什么忙的?不过是些小家伙来胡闹。我上了年纪,倒是喜欢人多些才好。你在正好,正好尝尝贫僧的手艺。”
这话竟是听得十分亲近!
众仕子听得竟是奇了,他们早便知这位法师虽在佛门净土,却是极爱热闹的。三教九流,没有他不爱结交的。只是眼前这个小娘子看着衣装朴素,不似豪门,年纪又这样小。她身边这个小童看着也是眼生,是个怎样的来历?怎么竟是和法师极亲近似的?
一个便大声问出来:“法师,这是何人?”
谢臻心颤,手上抓了极紧。罗守诚也是心惊胆战,直勾勾的盯着上座法师。却不想,罗守诚看着法师,那法师竟然正等着他看。一双虎目如电,盯着罗守诚心里一颤,便想躲开。可才要躲,便又心头起火,于是,便直直瞪了回去。惹得窥基大笑:“这小娘子与她兄弟就住在本坊,因为父母双亡的缘故,倒是常来寺里走动。都是机灵人,也有趣,倒说笑过几次。这小丫头舌头刁,所以今日定要为难为难她。来啊,把我的茶具端出来。”
话一出,小沙弥自然忙起来。又是端茶具,又是备炭,甚至一个已经提着一只小桶出去汲水去了。虽个个年纪小着,干起这些事来却似十分老道。而窥基法师竟也由着他们,并指了下头这一干仕子中的一个道:“四郎,你去把那个墨玉筒子拿出来。那可是我的好货。今日便要让你们尝尝,这到底是哪里的茶,又是怎样的水?”
众家仕子皆是叫好,摩拳擦掌十分兴奋。
可谢臻却是在帘下撇嘴。什么人来疯的大法师?这是学起红楼来了么?人家妙玉才喜欢玩这套什么茶,什么水的,他一个唐朝和尚怎么竟也玩起这个来了?
她不在意,可罗守诚却是喜得眼睛冒光。双眼不错的盯着那位身材高佻的郎君去了里屋,然后不多时,便端了一个墨玉做成的茶筒出来。那茶筒只有一拳大小,浑身墨玉为体,并无一丝雕饰。看着似朴,却是宝光暗藏,一看便是极品墨玉造就。而走近了后再看,更是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墨玉茶筒用料竟不是一般的白玉碧玉底,而是墨底。这墨玉墨底的料子可是千金难求!罗守诚只在舅父书房时过一块巴掌大小的,只有这个五分之一大的样子。是舅父从吐蕃边境花了大价钱弄来的,藏了好几个月舍不得动,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个手艺极高的老匠人后,才舍得拿出来。分了一对镯子,一对斑指还有六枚戒面。把料用得干干净净才没有心疼至死。而这位大法师,竟然拿了这么大一块墨玉做了茶筒?
罗守诚看得十分可惜!他年纪小些,又不爱吃茶,所以对这样的好东西做了茶器十分肉痛。可别人却不觉得如是,只觉得法师果真爱茶至深!然后,便个个眼见不错的看着大法师在他们面前烹起茶来。
窥基法师的茶艺可是长安一绝的。这些仕子个个看得目不转睛,无暇他顾。可谢臻不爱喝这玩艺儿,便借机眼风四看。今天来的这些年轻仕子,她是一个都不曾见过的。个个都模样俊俏,衣装华贵。一看便是高门子弟。年纪一水全在二十以下,都是十分年轻的。她一个一个看过去,只看见这些人个个都在看那法师卖弄。却独有一个,她才看他,他便觉察。然后,嘴角含笑,从容不迫的冲她微微笑着唅首示意。
谢臻讶异,她并不曾见过这位面带病容的少年郎君。可那郎君却似与她相熟似的,点头笑玩不说,甚至往坐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那边轻轻顺了一个眼色过去。
谢致更懵了,赶紧去看那坐在首位的男子。也是才十几岁的年纪,也是一副好相貌,好家当,好装扮。可是,她并不相识啊?那这个人在干什么?
因她带着幂篱,别人并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似在和九龄弄什么,一个个瞟过眼神来。而此时,窥基的第一壶茶却是已经烹好了。一共倒了六盏。
然后,一招手,把那只穿着葛衣的小娘子叫到了近前,执起一盏来递过去:“尝尝,若尝得出来,那件事便算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