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莫春秋》佚史明

1、第一章

　　盛夏时节，巍巍莲山上碧树层层如盖，蓊蓊郁郁，沿途绿荫逶地比山外显得格外清凉。

　　本是鸟鸣山更幽，蝉噪林愈静的地方，却不时传来一阵阵少女清朗的笑声，原来在一道“哗哗”流淌的浅溪边，有两个小姑娘正在开心无比的逐水嬉戏。

　　“岚姐姐，你听，有小婴儿在哭——”正玩笑着，其中一个着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突然顿着了，拉着她的姐姐往山溪的大石头后侧耳听去。

　　“咿——咿——”

　　真有婴儿的哭声呢！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而且在水中，怎么会有婴儿？两姐妹神色皆是一警，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紧张的望着她姐姐道：“妖怪！”

　　比她大些的姑娘着翠衫，细想了想，明眸一转：“小晴，你怕了？”

　　“才不！”小晴接口否认。

　　“你敢去把那妖怪捉来吗？”她岚姐姐说着狡黠地眨眨眼。

　　“捉它干吗？我们快走吧！”

　　“难得遇到妖怪，怎么能错过？哎，要不，我们打个赌，谁先捉到妖怪，包袱就由另一个人背，怎么样？”

　　“果然是我的懒姐姐……谁叫我更懒，赌了！”

　　但小晴心里总是十分害怕，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哭，因此总是战战兢兢的跟在她姐姐的后面，翠衣姑娘却没什么顾忌，提了裙子来到溪水中，一面回头示意小晴也和她一样屏息静气，一面轻轻的走近那方大石头，对着小晴诡诡一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急，小晴，先别吓唬自己，过去看看……”

　　“咿——咿——”姐妹俩慢慢走近，那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绕过石头一看，水下石缝里有团黑糊糊的东西，似鱼非鱼的，竟还隐隐有着四肢。

　　“嘘，小声点！”翠衫姑娘轻声说，“这是千年鱼精，还没来得及化龙，才刚刚长出四肢……”

　　“呵呵！”小晴突然想到什么，大笑起来，“岚姐姐你又骗我！这分明就是宝宝鱼！”

　　谁知，她话音未落，那条鱼一惊，摆尾就逃，翠衫姑娘急道：“别把这么好玩的鱼儿吓跑了！追！”

　　不待她二话，两姐妹弯腰揎袖在水中一阵忙乱，泼泼洒洒掀得小溪中一片碎玉飞溅，两人自己也衣衫尽湿，在水里追捞半天，直累得气喘吁吁，稍一停歇分神，清波微荡的溪水中就再也寻不着鱼儿的踪影了……

　　“哪里还有宝宝鱼，逃得没影了——”小晴不甘心的依然看着水中。

　　“什么宝宝鱼？轩主讲书的时候又出神了吧？回去再翻翻《造化记·山中造化篇》，这是娃娃鱼……”翠衫的姑娘也紧盯着溪水，可是娃娃鱼早就逃远了。

　　“我爱叫宝宝鱼！听说南方屈国还有一种笨笨鱼，办完这趟差，咱们一起去玩玩吧？”

　　“先办好这趟的事再说……”翠衫的女子说话时一瞥岸上，惊呼一声，“不好！”也顾不得一身湿透，忙拖泥带水地往岸上跑去。

　　小晴跟着姐姐一转身，只见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来一群山猴子，围着姐妹俩的行李又撕又拽，正玩得不亦乐乎。

　　“啊！我们的《九州地理》！”小晴也向岸上扑去，嘴里还骂着：“野猴子、臭猴子！快把我们的东西放下！”

　　翠衫姑娘眼看着那群猴子已经把姐妹俩的东西破坏得一塌糊涂，心急起来，伏身自山溪里抓了一把石子，狠狠砸了过去。

　　那群猴子一惊，有几只转身就逃，窜了几步，又回身张望，还有两只吱吱叫着，也把手里正撕着的东西向两姐妹扔了过来。

　　翠衫姑娘随手接住一卷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帛书，低头一看，顿时无力地坐倒在地，心中恨将起来，捡起几块极大的石块往猴群那边猛砸了过去。

　　猴群惊叫一声，四散而逃。

　　“岚姐姐！”

　　翠衫姑娘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欲哭无泪：“完了，《九州地理》被它们撕坏了！”

　　小晴抢过帛书仔细看了看，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那么倒霉？正好是季国的部分被撕碎了！”

　　阿岚定定神，再翻了翻帛书：“还有个坏消息——莲山部分也被撕了，咱们不知道下山的路了！”

　　小晴脸苦了起来：“岚姐姐，我记得你《九州地理》已经翻得烂熟了，难道一点也没记住？”

　　“谁说我不记得？不就是《九州地理·季梁志·山脉·莲山篇》嘛！”

　　小晴脸色一喜：“那我们怎么下山？”

　　阿岚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既然知道在哪一页能翻着，怎么还会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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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过了莲山往南就是季国，咱们向南走，应该就不会错！”小晴先是看着岚姐姐发了好阵子呆，后来想想两人鱼没捉着，反被猴子戏弄，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呵呵，给这群臭猴子一折腾，行李可轻了不少……”

　　“是啊，咱俩都好偷懒了！”阿岚回想前情，也觉得好笑，把小岚从地上拖起来：“天色不早了，咱们快走吧！遇上些小家伙倒没事，如果碰上什么大家伙，就热闹了！”

　　“乌鸦嘴！快连‘呸’三声！”小晴急道。

　　阿岚看着小晴认真的样子，不由大笑：“呸呸呸！行了吧……”

　　两姐妹平素就懒得计较些须小事，转眼就把刚才的事忘了个干净，打点好剩余的行李，说说笑笑就寻路往南行去。一路上，只见飞瀑流溢，山花烂漫，奇石怪树举目皆是，真是人间难得的景致。

　　“小晴，你看，那是什么果子？小小一团，还毛毛的……”两姐妹边走玩，阿岚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果树问小晴。

　　“可不是吗？怪怪的，没见过，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说不定挺好吃的！”小晴眼睛一亮，阿岚已经笑着接了下去，“……一般来说，有毒的果子都好吃，要不然怎么毒得着人呢？”

　　“岚——姐——姐——”小晴开始磨牙了。

　　阿岚大笑起来，忽然脸色一变：“那是什么？”

　　“岚姐姐，你别……”小晴语声一变，也说不下去了。

　　姐妹俩已经走到了一处密林，周围树木枝叶甚是繁茂，离姐妹俩不远，阿岚刚才指着的那棵果树后，无数枝叶连同果子一起沙沙晃动了起来，像树那边有个不小的东西正在移动。

　　两姐妹脸色都青了，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小晴紧张地道：“岚，岚姐姐，你真乌鸦嘴……不会真的有大家伙吧？”

　　一时间，好象还真的有阴风飒飒，吹得两姐妹毛骨悚然，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一枝利箭“嗖”地一声自林中疾射而来！

　　阿岚眼尖，一拉小晴就往草丛中扑，慌乱之中也顾不得什么了，宁可滚上一身乱草烂泥，也比被射出个透明窟窿来得好啊！

　　好在那箭准头略偏，自姐妹俩头顶掠过，呼啸着射向了她们身旁的大石头。等姐妹俩回过神来，定晴看时，那箭竟已深深地没入石棱之中。

　　“好强的臂力！”阿岚脱口赞了一声。

　　“是啊！就是准头差了点！”抬头看了看那支夺命箭，虽然还是惊魂未定，小晴的嘴倒依然很硬。

　　“咳！咳！”

　　姐妹俩一起抬起头来，只见前方的枝叶一阵摇动，现出一位雍容典雅的贵公子来。

　　贵公子微微躬下身子，伸出手来，笑容温柔可掬：“你们，没事吧？”

　　姐俩的脸色全白了。

　　阿岚喃喃地说：“不是山精，就是树怪……”

　　小晴吓得更厉害，一把抱住阿岚，放声尖叫起来。

　　“吵死了！小晴！”

　　“吵死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阿岚奇怪地看向另一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只听得一阵枝叶折断的“卡拉”声，树丛后又走出一个人来，褐衣长弓，眉宇如削，脸上颇有些不耐烦之色。

　　“阿衍，别这样！人家姑娘家，被你射了一箭，受点惊吓也是正常的。”

　　褐衣男子扫了姐妹俩一眼，淡淡地问：“你们不是季人，哪儿来的？”

　　看清楚了来的是人，小晴松开阿岚，也不尖叫了，找回正常声音：“那么凶，偏不告诉你！”

　　褐衣男子眉头一皱，就听到自己的同伴在耳旁猛叫“阿衍——”，他不由流露出一丝不敢领教的神色，举起手来：“好了好了，你不在乎，更与我无关了！不过，莫怪我不提醒你，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拎这么点行李敢闯莲山，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这时阿岚喘过气来，脸色铁青，反问：“阁下是什么人？凭什么盘问我们？还有，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箭射我们姐妹？”

　　“就是就是！怎么你们季国什么东西都不讲理？先是一群畜生抢我们行李，又来两个……见人就射……”阿岚赶着捂嘴已经来不及，虽然中间几个字被含糊过去，小晴这话也算是冲口而出了。

　　好在对面两人都没生气，褐衣男子收弓袖手，显然是把发言权交给了同伴。

　　刚才第一个走过来，面容可亲的那位公子笑道：“原来那群猴子……呵呵，实在抱歉，却才惊吓了二位姑娘！我们兄弟并无恶意，不过在此山中行猎，刚才误以为是跟踪许久的鹿儿，才放箭过来，多有得罪了！”

　　原来一场误会——

　　姐妹二人本想问下山的路径，但一见褐衣男子那傲不可攀的样子，心气一高，也就把问题又咽了下去——反正，往南走就是了！

　　瞧着两姐妹离开，贵公子开口了：“我说阿衍，那不过是两个单纯的女孩子罢了！”

　　“我没说不是。”褐衣男子应了一声，低头把射进石头里的箭拔了出来，若无其事地伸手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几道清风自两人后方的林子里掠出来，向那姊妹俩追了过去。

　　贵公子一怔：“那是什么？”

　　“你父王派给你的护卫，借来用用！”

　　“兄弟！”贵公子一脸受伤的表情，揽住褐衣男子的肩头，“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太让我伤心了！”

　　褐衣男子脸一沉：“少来！我问你，我叫什么？”

　　“莫衍啊！”

　　“你叫什么？”

　　“季莫！你看，我们天生就是兄弟，都有一个莫字！”

　　“还有呢？”

　　“……”

　　“还有呢？”

　　“王子季！”季莫没精打采地回答。

　　莫衍白他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是季国的储君！”

　　“呃，整天和你在一起，我还真没感觉了……”一看莫衍瞪了过来，季莫连忙改口，“呃，自然，我知道我是谁……好兄弟，你把我的护卫支走了倒正好，咱们单溜一阵子才痛快！你不是曾经吹过单枪匹马可以斗倒一只大狗熊的么，现在我正好可以大开眼界了！”

　　莫衍再瞪他一眼：“行！让你开眼！”

　　季莫顿时精神起来。

　　另一头……

　　山风习习，两姐妹在山中认定了方向一路往南，没走多远，眼前的景物豁然开朗，越过稀疏的枝叶向下望去，竟可以遥遥看见山下的耕田渔村，水牛悠悠泡在水里，不时的，还有几只白鹭掠过碧绿的田野。

　　两姐妹大喜过望，顿时忘了疲惫，兴奋地互相牵起手儿连唱带蹦地冲了过去。

　　然而，两姐妹口中的歌儿没唱两句，就再也唱不下去了……

　　“岚姐姐！怎么办？”看着眼前的千仞绝壁，小晴脑袋一垂。

　　“不怎么办，凉拌！悬崖算得了什么，已经看到季国了，咱们绕道走就是！反正不是大家伙，小晴，没事的……”阿岚正大言不惭的说着，小晴忽然尖叫一声，一下子又抱紧了阿岚。

　　“熊！”阿岚倒吸一口凉气，也吓得脱口大叫。

　　可不是，黑风一扫，摇彻山林，一个硕大的家伙咆哮着冲了过来，显见得是受了惊，在山中横冲直撞，也不知撞坏了多少花草树木。两姐妹若不叫，那只狗熊本也没注意到二人，陡然间听到了两人的惊呼，那熊先是吃了一记惊吓，随即却调头向两姐妹扑了过来。

　　两姐妹现在叫苦也来不及了，只见那熊立起来足足有两人高，背上斜插了几支箭，双目火红，满身是血，癫狂已极，正对着两姐妹呲开血盆大口……

　　“岚、岚姐姐！求你下次千万别再说……‘大家伙’三个字了……就、就算要说，也一定要‘呸’三下，我、我们还能……有惊无险……”死到临头，整个脑袋都埋在姐姐怀里的小晴，还不忘责怪阿岚的乌鸦嘴。

　　“呸呸呸！不怕，不怕！我现在补上了！”饶是阿岚当姐姐充英雄惯了，现在声音也不能不有点打颤。幸而她还记得自己是姐姐，一厢抖，一厢里搂紧了小晴，闭着眼大声安慰她，“……放心，咱们肯定有惊无险！啊——”

　　最后一声失控的惊呼，却是阿岚感觉到狗熊的血盆大口已经近在咫尺，一股腥臭的气息扑面而至，阿岚腿一软，摔倒在地。

　　生怕狗熊再度扑来，阿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闭了眼抱着小晴一通乱滚，脑子里居然还有空想：“今日是倒什么霉了？这是第二回了……”

　　陡然间胳膊一紧，阿岚只当是被熊咬中了胳膊，本能地挥臂乱舞，谁知却一挣即脱，还听得“哎哟”一声……

　　这是，人的声音？

　　阿岚睁开眼来，还未看清是谁，只觉身下一空，连着小晴一起往下坠去……

　　“岚姐姐！”小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阿岚怀里抬起头来，一声尖叫。

　　阿岚随手乱抓，只连泥带草地抓了一把，将二人的坠势缓了一缓，然而一把青草如何支持得住两个人的重量？眼看着两姐妹又往下滑去。

　　阿岚此刻脑子已不够用了，抱着小晴全没了主意，根本没听到小晴在尖叫：“岚姐姐，放开我！岚姐姐！”

　　忽然怀里被人猛推了一把，阿岚手一松，身前一空……

　　阿岚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抓住正往下掉的小晴，咬牙切齿：“小晴！你找死啊——！”

　　小晴一脸委屈地挂在那儿：“岚姐姐……”

　　“我说了不会有事了！你还胡闹！”明知道小晴是为了自己，阿岚还是拿出姐姐的款来一通训，小晴被她教训惯了，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出，缩着脑袋趴在崖上，脸上还沾着几片草根树叶。

　　“二位姑娘真是姊妹情深！在下——好生——佩服——”

　　阿岚这时头脑彻底清醒了，抬眼往上一看，却见不久前才遇着过的那位贵公子正趴在崖上，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自己刚才抓草根的那只手，左手则抓着崖旁的一根小树，显然平日里是不出什么力气的人，已经憋得满脸通红——亏他还有力气文诌诌地说话！

　　“又是你！怎么每回倒霉都遇上你！你是不是属晦气星的？”小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

　　阿岚一阵无力，也空不出手去捂小晴的嘴了，盯着上面的贵公子问：“上头那只熊是谁在料理？”

　　贵公子一笑，居然还笑得风度翩翩：“我兄弟和几个侍卫！放心，他们马上就来！”他忽然扯直了喉咙大喊，“阿衍，再不来真要死人啦！”

　　“你也知道要死人了？”一个冷淡的声音自三人头顶传了下来。

　　“呵呵，阿衍……”

　　莫衍一把抓住季莫攥着小树的手，一手打出手势示意侍卫们救人，嘴里也不忘揶揄季莫几句：“下回救人记得用左手抓人，右手抓树，通常左手力气小，没劲了一松手，还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季莫瞪着莫衍：“阿衍，当着两位姑娘家你说这个？”

　　莫衍一声冷笑：“是谁松了我的弓弦来玩的？”

　　季莫一阵心虚，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下面小晴的惊叫：“果然是你们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