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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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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从窗外照进屋里时,明长晏正环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休憩。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给额前的碎发镀上一层沉静的光晕,似乎也将那素来冷硬的面部轮廓晕染出柔和的曲线。
啁啾鸟鸣清脆地回荡在安静的房间里。
明长晏睁开眼,墨绿色的眼里倒映着面前的书桌,上面摆着个白瓷杯,里面的茶水一口没喝,已经凉了。
他不认为林薇约他今天见面是巧合,但也不认为岑小白会向商会透露他们的行踪——从中枢一直以来对岑小白的观测可知,此人原则性极强,很是不屑于用欺骗之类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更何况此事还牵涉到岑续。
岑续是岑小白人尽皆知的弱点,也是让岑小白从一个杀伐果断的领袖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关键,所以岑小白绝不会害他。
那么22号街区定有蹊跷,如果不是温启顶着那种表情跟他多坚持两次,他是绝不会松口同意他们去冒险的。
明长晏紧绷的眉尖动了动。
不过岑续是岑小白一手带大的,反应力和察觉力都较常人要出色,温启跟着他行动应当不会出问题。
理论上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多年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让他有了对风雨将至的预知力。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明长晏瞥了眼屏幕——
是副部长。
明长晏在外执行任务期间,指挥部里大多数的事务都是由副部长直接负责,他只需过目签字即可,若非必须要他定夺的问题是不会联系他的。
“明部长。”
冷静的女声自听筒传来,“你还在旧城区东部附近吗?”
“在。”明长晏伸手拿起面前的瓷杯。
“东部22号废弃街区在配合科研部抓捕供能异兽,因为是临时变动的计划,为了避免意外我去了现场指挥,但……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首席让我们重点关注的人。”
“……谁?”
“前科研部长的儿子,分给你监管的那位科研部实习生。”
“……”
明长晏抿了一口茶,带着凉意的茶水早已失去茶叶的香气,略微苦涩地刺激着味蕾,“我记得申报记录上的抓捕地点是东北部,为什么临时调整到东部了。”
“因为据哨点观测,域外的目标异兽群进行方向和预判的有所偏差,陈部长认为如果坚持在东北部抓捕,数量可能不尽如人意,所以根据异兽群的方向更变了作战地点。”
副部长简洁清晰地阐述完,又继续道,“目前现场状况可控,不会引起居民骚动和不安,只是我暂时离不开现场,如果你方便支援,我就不安排行动组找他了。”
“……明白了,我去找他。”
明长晏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墙角里被仔细缠裹好的长刀上,神色莫测。
异兽被强悍的力度重重地砸到几尺开外,发出痛苦而低沉的嘶吼声。
四周似是扬起一阵纷飞的薄尘,温启的眼神却没有移开半点,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明长晏平静地和他四目相对,黑色风衣的立领一丝不苟地翻折着,聚拢不住随意低梳着的长辫。他手腕翻转,雪亮的光霎时从刀身流畅地延伸到刀尖,给这柄不沾血的长刀平添了几分凌厉的寒芒。
在恍惚的一瞬间,温启觉得胸腔内奇怪地跃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清晰地从心底不可遏制地滋生。
明长晏却啧了一声,回过头,单单扫了眼一旁的异兽,眼神比起如临大敌的警惕,更像是对平添麻烦的不满。
方才那一刀只是削去了异兽的左前爪,暂时卸除它的攻击能力。然而异化生物的本能是生存,在通过辐射判断出面前的生物并非“食物”或是“同类”后,便会将其定义为“敌人”,从而为了“生存”而不惜一切代价攻击,哪怕自己身受重伤。
棕熊挣扎着爬起身,正摇摇晃晃适应着站立,猝然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闪至跟前,刀刃猛地砍向同侧的后腿,随后又是一记漂亮的后旋踢,直扫棕熊的腹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那及背长的长辫仍在飞舞着锐利的线条时,棕熊再次被踢翻在地,响起一声三人都能听清的沉闷震响。
速度太快了,而且干净利落,每一个动作都有着恰到好处的爆发力和技巧性。
这就是指挥部的部长明长晏,中枢里数一数二的战斗力。
是他这十年来一直在追寻的人。
明长晏俯瞰着精疲力竭再也站不起身的棕熊,没什么表情,显得眉眼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冷淡硬朗,显出股不屑和淡漠来,“等指挥部的人来处理吧,我们先走。”
温启这才回过神,用手捂了悟眼睛,揭开手后那点异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它还活着?”
明长晏“嗯”了一声,“留给他们抓捕。”
抓捕?那他知道岑小白的事吗。一个念头轻微地在脑海里跳跃了一下,温启试探着问,“那我们不去救岑小白吗?”
明长晏毫不犹豫:“不去。”
温启倏尔对上那双眼睛,明长晏却好似只是普普通通的回答问题,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你知道他的具体位置吗,还是打算一个个角落慢慢找,如果岑小白去了域外,你又准备怎么做。”
温启顿了顿。
明长晏接着道,“我不负责这次的抓捕行动,对街区里的异兽数量和种类一无所知,况且现在行动组在清剿街区,我不可能在带着你们俩的前提下还能无声无息地去找岑小白。”
他说的的确没错,漫无目标地找岑小白已属难事,即便找到了,又要如何劝服一个去意已决的人回来。
温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眼至今一言不发藏在灰黄斗篷后边的少年。岑续往日里的神采飞扬都熄灭了,清秀的脸上全然是灰烬似的木然,只留下一丝生气像余烬般将熄未熄。
温启清楚自己不该问出那句话——在瞬息万变的关头里犹豫是致命的失误,可他实在忍不住去寻求这个已知的答案。
虽然他和岑小白并无多深交情,到底也是一个人,而且在岑续面前讨论放弃营救他哥哥实在……过于残忍。
明长晏以为他仍在斟酌,两步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
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却好似是一滴甘露落入干涸的荒土,安抚了焦躁不安的心。
温启将所有繁杂的念头驱散开来,朝明长晏笃定道,“走,我安排好人过来接应了。”
明长晏确认了他脸上的神色,才点点头道,“放心领路,其他交给我。”
明朗的光争先恐后地扑落在参差的楼栋上,将墙根底下快速移动的人影拉出短短一截。
何先生指的路避开了指挥部的行动范围,却无法预估到异兽的行动轨迹,偶尔还是会碰见在附近游荡的异兽。
但所有危机都在温启发现前消失殆尽,明长晏完美履行“其他交给他”的承诺,手起刀落利索干脆,几乎都是一刀就让拦路异兽失去行动能力。
温启从未如此放心过安全问题,甚至有闲暇一边注意着指挥部的动静,一边瞟了眼被甩在地上的禽鸟状异兽。这处似乎当真是指挥部遗漏的死角,他们已经走到了街巷边沿,四下里却依旧没见到一个行动组的人。
三人顺着墙边谨慎往前走着,纷乱的脚步声急促地敲打成鼓点,迅速穿过马路对面。温启立刻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不等对面开口率先说道:“位置变了,原定方向偏北一点往前。”
周流的声音几乎要震碎听筒,“偏北一点?!大哥你当我是指南针?!”
温启看了眼头顶上高悬着的日头,也不打算反驳这位悲催打工人,“我们已经撤到街区边上了,你绕一绕就能见到。”
周流怨念十足:“我已经打表记车费了,你准备好加价吧——”
温启果断挂断了电话。
所幸先前找了人来帮忙,周流看上去咋咋呼呼的,但做事可靠得很,他们只需要在这等接应就行。
温启回过身,却发觉场面一下陷入了沉默。明长晏懒得说话,岑续心情不好,他的声音一停下,似乎就没人愿意开口打破冷场。
他眨了眨眼,方才撤退时神经紧绷,便下意识忽略了不必要的知觉,如今松懈下来便愈发地觉得周遭像是在蒸腾着尴尬似的,闷热得叫人直喘不过气来。
温启环顾了一圈四周,试图缓和气氛,“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等?万一这里有人……”
“不用,行动组为了减小动静,一般只会严守街区一部分范围,不会去注意所有的角落。”
明长晏已经收起长刀,刀鞘悬在腰侧,被那身漆黑的风衣遮挡得严实。他似乎意识到温启打圆场的意图,转过身,对着比他矮了一整个头的少年突兀地解释道,“不救岑小白是我基于现场状况做出的判断,大部分理由我先前已经说过了。”
怎么又提这事。温启倒吸一口凉气,却看到岑续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男人。
明长晏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但还有一个原因,并不是我选择不救,而是他主动选择了在这时赎罪,所以,就算找到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赎罪?
“我没有怪你,”岑续终于开口了,他下意识裹紧了披风,语气和他的神情一般蔫头耷脑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他说的到底……”
明长晏皱了皱眉,“他都告诉你了?”
岑续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不知如何表述般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长晏果然都知道。
但他却没有利用这些信息操控岑续。温启心念一动,正准备宽慰两句,红色的出租车适时地停在路边。
周流降下车窗,潇洒地朝他们打了个手势,活像是开着什么限量版豪车:“上车!”
他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轻轻拍了拍岑续的肩膀,“别急,上车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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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区,中枢总塔。
月亮从东边的浓云中探出头来,铺下的黯淡柔光却被高耸的塔楼所遮挡,仅在偌大的办公园地面上投下几道沉默的黑影。
一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青年正披着月色站在塔楼顶层的瞭望台上,他合着眼,任凭风将自己那头短发吹得一阵纷乱摇动。
身后脚步声渐进,随后传来主司辅佐官的声音,“陈主司,22号街区的抓捕行动已完成,异兽正在归类处置,‘猎人’也……确认牺牲。”
“……”
陈枝睁开眼,深潭似的眼底倒映着远处新城区星星点点的灯光,“他的东西呢?”
“不清楚,他是混在指挥部里出了域外,大概是战至力竭,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
“为他的过去赎罪吗,还真是像他的性格,”陈枝清秀的五官上掠过一丝真假不明的惋惜,语气却还是和往常一般轻巧,“好歹我们也算是化敌为友过,给他找个好地方吧,地址嘛……就交给明长晏吧。”
“收到,不过……”
听辅佐官的语气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陈枝回头了,“嗯?”
辅佐官如实道,“他最后接触过的人除了岑续外,还有科研部调去执行任务的温启,岑续未必会把东西的下落告诉我们,我们要不要先从温启那探探口风?”
陈枝扑哧一声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温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首席却指明让明长晏去盯着他吗?”
他双手撑着围栏,迎着冷色调的月光,脸上笑得双眼眯眯的模样显出几分诡谲莫测,“我也不知道,所以不要猜,也不要干涉,小温的事全都交给小明部长处理。”
辅佐官默然。
陈枝垂眼看着楼下远去的车辆,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唉,你说,几百年前那场浩劫里,明明辐射让大多数的生物都产生了异变,丧失了原本的特性,为什么唯独只有人不会?”
“听说在很久之前,整片土地上都有人类的痕迹,我们如今所有的科技只不过是曾经的沧海一粟。但现在从这里看去的百里外,就是安全域的边界,也是人类家园的边界了,被禁锢在墙里的人类真的是特殊的吗?”
“我们是被眷顾的吗?”
辅佐官低着头,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似乎早已习惯这位主司漫无边际的思绪。
身后再次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陈枝的喃喃自语,一道男声逐渐接近他:“陈主司,首席有请。”
“我马上过去。”
陈枝微笑着颔首,直到将夏夜的这一缕风吹尽了,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