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穿越记》未容云憩

2、平安京篇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断续飘渺的笛声。

　　不二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是一片朦胧的天光。

　　下雨天，没有阳光，但也看不见乌云，就那么朦胧模糊的一片天光。

　　视线再往上，一排整齐的屋檐，雨水沿着弧形的瓦片，串成晶莹的水晶帘幕，垂落下来。

　　屋檐就在他正上方，一串雨水垂直地滴落到他耳旁——预料之中潮湿清凉的感觉没有随着滴答声传来。

　　不二翻身坐起，伸出手，接住一串雨水，轻盈的水珠穿过他的手，打在光可鉴人的地板，溅落一地细碎的珍珠。

　　不二——

　　我并不是很清楚，到底在自己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就那么一眨眼，再一睁眼，我就来到了这个陌生而朦胧的地方。

　　我最先看到的，是她心爱的藤深院，那天正下着雨。

　　当看见雨水穿过我的手，我知道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能够看见的幽灵。

　　而且，还是地缚灵，因为我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二条邸。

　　二条邸是大纳言家的府邸，当我已经在这个异常宽阔而寂寥的宅子中晃了数个日夜之后，终于从来来去去的人们口中知道，我现在身处的时代，是几百年以前的日本。

　　风雅平安京！

　　这是个充满传说的时代，异类和贵族同处一个屋檐下，诗歌醇酒、妖魔鬼怪，处处都氤氲着似有意似无意的暧昧诡异。

　　纸与木结合的宅院中，樱花树下，世族公子折扇掩面的轻笑，贵族仕女团眉敷面的情思，眼角眉梢的妖异妩媚，从朱红唇中吐露出字字珠玑的猜心游戏——精致而轻浮的末世繁华！

　　即使是以清正闻名的大纳言藤原正通，他的二条邸也不是什么干净的所在。无处不在的缥缈白色身影，日日夜夜徘徊在幽暗的角落回廊。

　　在晃悠了多少天之后，我无意间再次飘回最初睁眼看到的那个庭院。

　　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个院子，隐藏着我来到这里的秘密。我从那里出现，那么总有一天，我也会从那里消失，回到过去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而且，在这个典雅华丽的二条邸中，似乎有着什么在呼唤，等待着我。

　　所以在参观似的逛完了二条邸之后，我再次飘到了这个幽静的庭院。

　　累累垂垂的淡紫藤花，在青竹搭起的架子上，一半儿矜持一半儿舒展地绽放着芳华，一个淡淡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藤花下，细细地仰着脖儿，乌黑的长发从肩上流淌而下，淡红梅色唐衣、若草色表着、红梅色经渐层到淡红梅的五衣绿色单衣，层层叠叠的十二单衣下，娇小的背影，姣好而端丽。

　　珊瑚——

　　我的名字是珊瑚，是佛教七宝之一的珊瑚。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把我放到他宽阔的肩上坐着。

　　小小的我抱着父亲的头，兴奋地看着祗园祭中，用六十六根棍子扎成的神轿，在欢乐的气氛中一路抬到神泉苑。

　　那时的我，曾经以为父亲宽阔的肩头撑起我全部的世界，身边大哥清止温柔宠腻的笑容，二哥成止戏谑纵容的眼神，所有人的庆祝欢呼是我一个人的节日，灿烂繁花般的焰火是我快乐笑容的背景。

　　我是藤原家最受宠的小公主。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不久就去世，父亲兄长怜惜我，对我是千依百顺。

　　三岁以前胆子小，害怕一个人睡觉。不喜欢奶妈抱起来肥硕的触感，刚会走路，就每天晚上拖着小枕头，迈着短短的小腿，后面跟着一众奶妈和侍女，穿过长长的走廊，跑到父亲和哥哥们的寝房里去，死活赖着要抱抱才肯睡。而一旦父亲或者哥哥心疼地抱起我之后，就会像被鼻涕虫粘上一样，休想再把我从身上扒下来。

　　每天每天，在我泪眼汪汪的可怜攻势和八爪章鱼一般的缠功下，父亲兄长们不约而同地纵容我不合时宜的任性。

　　再大一点，稍微能记事了，跟着哥哥们和先生学了点儿字，不会再迷失在宽广的庭院，二条邸就变成了我藤原珊瑚的天下。

　　藤原家进献给圣上的寿辰贡礼，被我和二哥偷偷拿豆沙馒头调换了，躲在藤花架后吃了个干净，我至今还记得那南国奇珍天下无双的鲜美滋味。

　　后来据说皇宫里某位皇子从此对豆沙极为感冒，二哥和我一起在佛堂里面壁了整整一宿。在那天之后，我的藤深院却时时有天南海北的珍品被送进来，供我享用。

　　二哥成止行了成年礼后，不再一天到晚教着我淘气，出去跟京城中的武馆师傅们学剑术骑射，回来就兴奋地跑到藤深院，滔滔不绝地说着武馆里的事情，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舞剑给我看，总是“嗨！”地大喝一声，一剑挥出，横扫我的花草。

　　于是大太阳底下，二哥一袭黑色狩衣，被无数公主美人香闺思慕、面对京城穷凶极恶的盗匪贼寇仍然英勇无比的少将大人，却被大哥惩罚，蹲在我的院子里，满头大汗地拿着花铲挖土种花。

　　然而到了第二天，二哥还是会在回府之后特地跑到藤深院来拉着我看他舞剑。

　　冬至里，大哥在梅花树下埋下的新雪，本打算来年开坛以茶会友，被我偷偷挖出来，化了果子露喝掉，末了还咋着嘴儿，抱怨说一点也没有特别香甜。

　　又害怕被哥哥发现，我悄悄拿屋檐的冰凌化开后的水倒在坛子里，又埋了回去。当然被二哥拎到在我眼中无所不知的大哥面前时，就知道又要去罚抄《心经》了。

　　大哥清止不信佛，二条邸里除了我的嬷嬷，没有人信佛。

　　但大哥的书房里，总是有大摞大摞的佛经等着我去抄，据说是大哥身体不好的缘故，从出生就一直生病，整整生了二十多年的病，到现在还没好。

　　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大哥也很少走出他的院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些很难懂的典籍，除了偶尔精神很好的时候，会带着我，坐在牛车上慢慢欣赏平安京的风景。

　　清风拂动竹帘，大哥俊雅的脸上微微泛起血色，飘逸出尘的眉目清朗起来，像是初春的山野洒下片片阳光，而我的心就像阳光下鲜亮的叶子，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这个时候我会格外兴奋，拽着哥哥宽大的袖子，指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花啊树啊街道啊吱吱喳喳个不停，总能发现平时不会注意到的新奇地方。

　　大哥总会宠爱地看着我，幽深的眸子温润而黑亮，摸摸我的头，笑说我们家小珊瑚知道的真多呢，连大哥都要好好请教了。

　　然后我的尾巴就会骄傲地翘到天上去。

　　藤原成止——
　　当我兴冲冲地跑到藤深院的时候，小珊瑚正站在藤花架下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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